蘇關鋒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明顯怔了怔,手上的動作瞬間停住,眉目微動。舉到半空的手停在那裡,停了好久之後,才遞到嘴邊,淺酌了一小口,然後放置在了手心裡,笑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話,我以為你不信。”
我低著頭,雙手放在身前,自嘲般的笑了笑,道:“我確實不信,我哪有那麼好的福氣。有像你這麼厲害的爸爸呢,我只是……只是……”一時哽咽住,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深吸一口氣,將目光瞥向別處,吸了吸鼻子,感覺到他的目光望向了我,便悽然一笑,繼續道:“我只是很希望,在我無助的時候,能有一個人可以讓我依靠。說真的,我好懷念曾經把你當做是自己老爸的日子,即便您一直對我冷冷淡淡的,可不管怎麼樣,我總覺得自己有所依靠。像別的小朋友一樣,受欺負了,有爸爸出來保護我,犯錯誤了,亦有爸爸出來給我收拾爛攤子……”
我笑著抿緊了嘴巴,眼中染上了一片水汽。竟然真的莫名其妙的把自己給說心酸了。說起來,我還真的很懷念那個時候,那時候,我一直認為,我還是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跟別人一樣,不是異類。我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天空發了一會小呆,直到蘇關鋒發出輕微的一聲咳嗽,我才回過神來,低眸看向了他。
只見蘇關鋒拄著柺杖,緩緩的站了起來。伸出了一隻手,說:“叫吧,我養了你那麼久,受得起這一聲爸爸。”
他的目光是柔和的,暖黃色的燈光之下,還微微發著光,他的手掌很大,指間佈滿了老繭,病痛讓他整個人顯得老了許多,兩鬢斑白,看著也像一個孤獨的老頭,退卻所有光環之後。他也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家。我抿著唇,頓了好一會,才微笑著,滿含情感的叫了他一聲‘爸爸’,並無所畏懼的投入了他的懷抱。
我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能感受到他身體微微發僵,慢慢的才適應過來,懸在半空中的手,輕輕的摸上了我的腦袋,輕柔的,帶著一絲憐惜的,輕輕的拍了拍,並沒有說一句話。他的身上有一股挺濃重的藥味,但並不妨礙我心裡的感動,起碼在這種時候,來看我的人是他,不是別人。
餘光瞥見他衣服上有一根短短的髮絲,側目看了看他的臉,此刻他並沒有看我,臉上的表情略有些複雜,我稍稍動了動手指,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悄悄的將這根頭髮納入了掌心之中,牢牢的攥在手掌心裡。片刻之後,我才鬆開了手,“謝謝您。”
靜默了許久之後,他只伸手輕輕的拍了拍我的手背,那雙眼睛微微泛著紅,什麼也沒說,就轉了身子,亦步亦趨的離開了病房。我想他可能是情緒比較激動,怕自己失態,所以在情緒還能夠控制的時候,先一步離開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聽了一個個的故事,故事裡的蘇關鋒明明是一個反派角色般存在著的,可為什麼,我一點也不同情陸明朗,反而非常同情這個將感情壓制在心裡,明明看著我會痛徹心扉,卻還是執意的將我留在身邊,膈應自己的蘇關鋒。
我坐在床上,攤開手掌,看著掌心間有些發白的頭髮,發了一會呆,才尋了一個透明的小袋子,將頭髮收好。蘇荊沛回來的時候,病房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他給我買了好多吃的東西,那天晚上,我心情稍稍好了一些,把他給我買回來的東西,吃的一乾二淨。
我約莫在醫院裡住了半月多才出院。
出院前一天,賀家的人派了車過來接我,來的人我並不認識,這些日子裡,我除了見一見蘇荊沛,每天會給警局的人打電話詢問孩子的下落之外,對其他事情,幾乎是不聞不問的。賀家的人從頭至尾沒有來過,這忽然之間來個無不認識的人,說是賀正揚叫過來接我的,我指定不能相信。
“抱歉,請你叫賀正揚自己過來接我,若不是他本人,我暫時不會跟任何人走的。”我也想過,等我身體恢復,出院之後,有必要親自去一趟賀家,一來是去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二來則是跟他們道個歉,順便跟賀正揚把這個有名無實的婚給離了。
現在倒是沒有想到,他們會主動找上我。
對方站在病房門口,稍稍抬眸看了我一眼,似乎一目瞭然了我心裡的擔憂,便直接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撥通了賀正揚的電話,摁下了擴音,拿著手機行至我的面前。沒一會,電話就接通了,裡頭傳來了賀正揚沉默的聲音,“喂,人接到了嗎?”
“賀先生,喬小姐說要讓您親自過來接她,否則她不跟我們走。”他一邊說,一邊低眸看了我一眼。
我側目白了他一眼,應承了他的話,“是的,你要見我的話,就親自過來接我。我不會做陌生人的車子。”
賀正揚沉默了少頃,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從聲音上辨識,他心情不佳,說:“我現在走不開,你放心吧,這人是我親自派過來的,不會對你怎麼樣。我找你來,也是迫不得已,希望看在之前的情分上,你過來一趟,正好也可以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
我抿了唇,思忖了片刻,便答應了下來。
收了線,那人看了我一眼,做了個請的手勢。我讓他先出去,進衛生間換了套像樣的衣服,這才跟著他一塊出去。路上,我試圖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然而,此人卻是閉口不答,連敷衍都沒有,只坐在前頭,像是沒有聽到我說話似得。
車子緩緩駛入別墅區,在賀家別墅門口停下。再次來到這裡,恍若隔世一般,這賀家別墅如今看上去,竟然有種死氣沉沉的感覺,那人下車之後,引著我到了大門口,摁下了門鈴,很快就有傭人開了門,我注意到傭人的手臂上掛著黑色的套子,就是家裡有人去世才戴的那種。
我心裡不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兩天蘇荊沛沒來看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我小心謹慎的跟在他的身後進了賀家大門,別墅內十分寂靜,只見偌大的客廳裡,面面相覷坐著幾個人,身上均穿著黑色的衣服,面容分外肅穆。
陸明朗聽到聲音,稍稍側了一下頭,看了我一眼,唇角微微揚起了一絲弧度,輕點了一下頭。我勉強的擠出一個禮貌的笑容,給予回應。
“賀先生,喬小姐來了。”
賀正揚坐在單人沙發上,聞聲轉頭看了我一眼,看來近期真是事故多發時期,賀正揚看起來也是一副煩惱纏身的樣子。這些個人齊聚一堂,各個臉色微青,像是在談什麼事情,弄的大家並不愉快。
我不動聲色的一一掃視了一圈他們的臉,唯有賀嫣看著我的眼神裡是充滿敵意的。這時候,傭人搬了一把椅子過來,放置在了我的身後,大約是剛剛那人吩咐的。我低眸看了賀正揚一眼,他輕點了一下頭,我便坐了下來。
旋即,他便開口,給我說了現在的狀況,“父親於三日之前去世了,今天剛剛下葬,今天律師過來宣佈遺囑,說是必須所有人在場,名義上你還是賀家的人。所以不得已,我才讓人去醫院把你接過來了。”
我點了一下頭,並沒什麼異議。
等完,坐在陸明朗身側的律師便站了起來,開始宣佈賀江生前留下的資產分配。我整個人還震驚在賀江去世這件事裡沒有回過神來,雖說,我與賀江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在我看來,他屬於那種和藹和親的型別,對我也還算不錯,怎麼會走的那麼突然。
之前還說是昏迷,才過了多久,這人就不在了。
“……喬曼分的賀氏百分之五的股份,並予以參與賀氏內部重要決策。”這句話,一下子將我從這個震驚中,陷入了另一個震驚之內。
不由抬頭看向了眼前這個老頭子,一時沒注意,便開口說了一句,“弄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