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無意間聽到吳玉仙他們後勤部的人閒聊才知道的。
“……這事兒算我倒黴,廠裡讓我道歉讓我寫檢討,我都認了!誰讓咱們沒本事,找不著食品廠排程員那樣的好物件呢!
現在咱們廠也不比從前了,別管啥人,也不管是用了啥下三濫的手段,只要能給廠裡帶來好處,那就是先進!就能當典型!廠裡就得把人家給供起來!誰還管是不是帶來歪風邪氣搞不正之風啊!”
周小安皺眉,聽吳玉仙前面這是在說她?後面又是怎麼回事?
隔著高大美人蕉的花壇另一邊,後勤部的幾名女工一邊除草修樹牆一邊八卦,“我看他那個物件長不了!她利用人家拿好處,人家不也是利用她啊!等以後這餅乾不做了,也沒好處可拿了,肯定就得蹬了她!”
“可不是!人家一個頭婚的大小夥子,長得精神工作也好,憑啥找她一個二婚的呀!”
“人家長得好唄!男人那啥了,還在乎啥二婚不二婚!”
女工們一陣爽朗的爆笑,“那玉仙長得也好看,以後給咱們找個大學生!唉!你們昨天看見沒?工人文化宮那個大學生,看著玉仙那臉紅的喲!”
……
周小安抱著一摞圖紙走開,告訴自己不用在乎,任何時候都是這樣,不做不錯,只要做了就有人等著挑毛病,可也不能因為這個就什麼都不做。
她問心無愧,做得一切也是為了辛苦工作的一線工友們,至少他們不用再因為飢餓而昏迷受傷,這是她最初的目的,達到了就好。
在這種時候,一個人的生死可能就是一口糧食的事兒,看著自己的工友在死亡線上掙扎,她哪還有心思去顧及別的事呢。
不過真的很委屈啊……
明明沒有一點根據的事,明明事實就擺在那裡,為什麼就沒人認真地看看她做了什麼,而非要用最齷齪的想法去猜疑她可能做了什麼呢?
周小安在廠區裡的香樟樹下坐了好一會兒,這片土地,她既熟悉又陌生,但她是真的對這裡有感情啊。
她有記憶的時候大伯父已經是軋鋼車間的車間主任了,經常會揹著她在廠裡散步。
她趴在大伯父寬厚的背上,看著高聳入雲的高爐煙囪,看著巨大的廠房,看著堆積如山的礦石原料和拉著長長汽笛駛進駛出的運輸火車。
大伯父會一樣一樣地指過去,帶著驕傲的神情給她講這個煙囪一天生產出的鋼鐵能建一座大樓!這些礦石是咱們沛州最值得驕傲的財富!只有咱們鋼廠才有火車駛入廠區,這是中央特批的!
看見那個大房子了嗎?那是當年你太爺爺親手建的!還有那個高爐,你爺爺和叔爺爺在那裡工作了一輩子,為國家建設煉了一輩子鋼,退休的時候戴著大紅花,離休的中央委員都過來感謝他們一輩子為國家做的貢獻!
“等大伯父退休了,走不動了,安安要經常推著大伯父回來轉轉,這裡呀,一年一個樣兒,以後就交到你們手裡了……”
那是她童年記憶裡最壯觀的景象,也是最親切的回憶,是她對敬畏和情懷最初也是最深刻的認識。
所以即使來到這個沒有大伯父,沒有他們一家幾代鋼鐵人的時空,她也渴望著能為這裡做點什麼,能讓它避免災難,讓它變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所以,她不委屈,也不難過,她是在做自己想做得事,在做自己應該做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