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就直接說中策吧!”
其實中策才是李泌真正的想法,如果說上策是陽謀,但中策就是針對上策地陰謀,他略略整理一下思路,方徐徐說道:“臣的中策其實就是張儀說楚懷王之計也!”
張煥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但他依然不動聲色,讓李泌繼續說下去。
“昔日張儀利用了楚懷王貪婪地本性和搖擺不定的立場,許予楚懷王重利,誘其斷了攻秦之念,這和今天的回紇何其相似也,回紇利用大唐和大食兩國交戰,盡取漁人之利,忽而娶大唐公主勒索大食,忽而納大食之妹敲詐大唐,此典型的兩面派手法,楚懷王之嘴臉,所以這次大食屯兵於弓月城,回紇必會有所動作,如果臣所料不差,應該是引兵而不發,狠狠敲詐大唐一筆,陛下就可利用他的貪婪和不定,許與重利,並佯以動作以迷惑其心,拖到碎葉戰役獲勝,陛下再命其以馬匹來換糧,反之,若碎葉戰役失利,陛下就真的兌現承諾,以謀求兩家共同對付大食東進。^^,UC電子書,首發^^”
張煥揹著手,慢慢走到窗前,他凝視著窗外的夜色久久不語,此計可行一時,但從長遠看,失信於回紇,早晚又會將其推向大食,他著實有些拿不定主意。
李泌似乎明白張煥的擔憂,他笑了笑又補充道:“陛下或許會擔心失信於回紇,臣也承認這個可能性極大,但臣卻以為,國與國之間的關係更多的是由實力決定,張儀計騙楚懷王,天下人皆不言秦王失信,反而笑楚懷王愚蠢,這卻是為何?同樣,若大唐甲兵不全,就算每年送回紇百萬匹絹,仁義施盡,它照樣會揮刀南下、飲馬中原,一如當年地安史之亂後,可若大唐實力強勁,哪怕哄騙它一百次,它還是會乖乖地替大唐牽馬遞鞍,陛下,回紇人從來都是信奉拳頭硬,而不是心腸軟啊!”
張煥半天沒有說話,他忽然笑了,慢慢轉過身,對李泌淡淡道:“朕不是擔心這個,朕是秦王,而做此事之人應該是張儀才對。”
結束了與李泌地會商,張煥簡單收拾了一下,準備回宮了,他的貼身宦官安忠順今天生病了,暫時換了一名宦官,叫做馬圓英,十分機靈能幹,原來是洛陽宮地宦官,三年前洛陽宮被關閉後,所有的宮女宦官都被併入長安大明宮,馬圓英被分配到張煥的御書房做清理雜物,他的聰明機靈使張煥慢慢記住了他,便把他調為自己的貼身宦官之一,由於他知尊卑、識好歹。和安忠順等人處得還算融洽。
他將龍輦的車門開啟,張煥坐了進去。馬車便緩緩向內宮駛去,馬車裡可以點燈,但張煥疲憊一天。正好借這個短暫地機會閉目養神,他半躺在軟褥上一直閉目不語。月光不是從車簾的縫隙裡射出,照在他地身上,忽明忽暗,在前面侍候的馬圓英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手中拿著一本奏摺。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本奏摺是戶部門下侍中崔寓塞給他的。讓他在皇上回宮地途中轉給皇上,可現在他卻拿不出手。
“有什麼事麼?”張煥眼睛微微睜開,他早就看出馬圓英心神不寧。
“陛下,剛才崔相國塞給奴一本奏摺,讓奴轉給陛下。”
“為何早不拿出?”張煥的口氣中已有不悅。
馬圓英慌了神,連忙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是崔相國不許奴拿出,指明要奴現在給陛下。”
張煥一下坐了起來,是什麼奏摺竟讓崔寓如此神神秘秘,“拿給朕吧!”
車裡地燈點亮了,張煥接過了這本看似尋常的奏摺。剛開啟。裡面的摺疊好的副頁卻突地脫落下來,不是因為沒粘好。而是它太長了,疊了四五折,脫落下一尺來長。
副頁是執政事筆的相國和門下省附署意見地地方,一般而言只有小小的一頁,上面有相國和門下侍中言簡意賅地意見,而像這樣一尺來長的副頁還是張煥登基以來第一次見到。
張煥心中微微有些驚異,副頁中署滿了中書省的呈報印和門下省的批駁印,從這幾張蓋滿了紅印和寫滿了密密麻麻小字的副頁中,便可看出中書和門下兩省對此奏摺的拉鋸戰,這可是從未有過之事,他翻了兩頁,臉色卻一下子沉了下來,這竟是一本強烈反對碎葉戰役的摺子。
張煥又翻回最前面,看了看上折人的署名,武功縣縣尉魯延,眉頭不由一皺,竟是一個從八品的芝麻小官所上,雖然官職卑微,但他卻是公開反對碎葉戰爭的第一人。
微臣已是第三次上奏,望陛下能聽聞微臣肺腑一言
張煥陰沉著臉,一頁一頁地將奏摺看到最後,啪地將奏摺一合,扔在一旁,他心中惱火到了極點,奏摺中尖銳地指出,碎葉銀礦不過是一個藉口,發動碎葉戰爭地真正原因是為了滿足上位者地虛榮和不切實際的帝國榮耀,卻不惜耗盡大唐剛剛積蓄地一點點物力,中原墳塋未老,孤寡嘆息聲依舊,皇上卻不計民生,舉全國之力爭萬里邊陲小城,蓋非民之所願也。
滿足上位者的虛榮,上位者是誰,不就是指他這個大唐天子嗎?一個小小的從八品縣尉,竟敢指責他為滿足虛榮而戰,難道他不知道尊卑有序?難道他不知道碎葉銀礦對大唐財政的重要嗎?
舉國上下皆為國之尊嚴而不計個人得失,滿朝文武為之殫精竭慮,數十萬將士拋妻棄子開赴西域前線,碎葉戰役已成膠著態勢,一舉一動皆牽動著國人之心,而此人不獻計獻策參謀國事,反而公開指責此戰為不義之戰,若訊息傳到碎葉,動搖了軍心和民心,幾十萬軍民的生死存亡、萬里江山的得失與否,現在正是萬千安危集一線的關鍵之時,只可鼓勁而不可洩氣,但此人不識時務地鼓吹戰爭不義,當真是眾人皆醉惟他獨醒嗎?
張煥勞累一天,早已疲憊不堪,現在卻突然跳出一個攪局者,他心煩意亂之下一時怒不可遏,此人不嚴懲,必將引來更多危害大局之人,“來人!”他厲聲喝令道。
馬圓英嚇得心驚膽顫,縮在車廂一角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這時,一名侍衛官縱馬上前聽令,“聽從陛下之令。”
張煥卻半天也沒有說話,他雖為帝王,但任免四品以下官員卻是相國和吏部的許可權,他沒有直接罷免權,這倒是其次,若立刻將此人革職,反倒會在朝中將此事鬧大,不利於當前的戰事,只有先冷處理,拖過這段時間再處置此人。
想到這,他一口氣悶在心中。一擺手道:“沒什麼,朕有些累了。命車駕加速。”
龍輦加快了速度,駛過一座石橋,緩緩停在綾綺殿前。這裡是皇后的寢宮,張煥每天回宮後。總是要來這裡吃飯,裴瑩也從太極宮回來不久,中午有宦官來報,寧德太后崔小芙病重,她立刻便去探望。整整陪她說了一個下午的話。
她正在安排晚膳,忽然宮女跑來稟報。陛下回來了,好像心情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