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江都城的城門依然按照老時間吱吱嘎嘎開了。一群早等候在城外的菜農急不可耐地一擁而入,而等在城內急著要趕路地幾十名商旅也魚貫而出,扁擔和籮筐交織在一起,阻礙了馬車的去路,吼聲、叫罵聲嚷成一團
這是一個極為尋常地早晨,每天都是這麼渡過,可今天誰也沒有意識到守城計程車兵已經變了,事實上,除了官場中人和一些豪門大戶外。廣陵地變天和底層的升斗百姓其實並沒有什麼關係。日子還是一樣的過,每天考慮的還是柴米油鹽。所以在吵嚷一陣後,大家各走各的路,城門口很快便安靜下來。
這時,城門口忽然又有些騷亂起來,進出城門的馬車和行人紛紛驚恐地向兩邊躲閃,只見一隊又一隊計程車兵向城門開來,他們全副武裝、殺氣騰騰,迅速跑進城內控制了各個要處,許多正準備出門地江都民眾都嚇回了家裡,不敢出門,整個江都城都議論紛紛,都不知要發生什麼事。
此刻,江都城最大地瓊花酒樓中座無虛席,數百名各大官商店鋪地掌櫃及大賬房雲集一堂,參加大唐監國雍王為他們舉辦地酒會。
當然,所有人都知道,酒會只是召集他們開會的藉口,監國殿下真正的用意是要問他們要錢,這不,連大賬房都叫來了,不是要錢是要什麼?幾天前那些普通商人已經被刺史召集開過了一次會,事先洩露了天機,不過能不能出錢以及出多少錢,不是他們這些看鋪子的大頭兵們所能決定,他們中許多人都已發鴿信去請示東家的意願,究竟出不出錢,若出,那要出多少?
會場裡十分安靜,說是酒會,可桌上一杯酒也沒有,只是每人一碗陳年老茶,三個人擠一張席,
老男人們側身緊緊貼在一起,連舉杯喝茶地動作都要輪番進行,實在是感到汗膩難受,沉悶的空氣中幾乎要感到窒息了。
但上的折磨忍忍倒也罷了,關鍵是站在會場四周那些全副武裝計程車兵,一個個目光冷厲地盯著他們,使他們汗毛倒豎,一陣陣地心驚膽顫,這哪裡是什麼募捐動員大會,分明就是一場鴻門宴。
眾人悶聲不響地喝著茶水,咳嗽聲此起彼伏,時間一刻鐘一刻鐘地過去了,他們足足坐了一個時辰,坐得腿軟筋麻,可監國殿下還是沒有出現,就在他們幾乎感到絕望之時,忽然,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幾十名帶甲軍士簇擁著一個高階軍官走進大堂,這名軍官三十餘歲,他身著一身鐵製盔甲,臉龐瘦長、面板黝黑,鐵盔下一雙冷厲的目光異常嚴肅。
會場一下子竊竊聲大作。沒有見過張煥的人便以為他是張煥,不苟言笑,估計不好說話,而見過張煥之人卻發現來人是個陌生的軍官,心中更是忐忑,今天倒底是要開什麼會?
這名軍官拿著一本厚厚的冊子,他走上臺便沉聲道:“我家都督前幾日感恙,不能來見大家,以後就由我來和大家打交道。”
說到這,他冷冷地掃了眾人一眼。眾人都被他冰冷地眼神嚇得心中砰!地一跳,只聽他又高聲道:“我先介紹一下,我叫李國珍,西涼軍下中郎將。以後我將任揚州團練使兼淮南稅監。”
稅監。許多人都似一腳踩空,心墜入了冰窟,尤其是那些大賬房,更是一個個臉色慘白。他們都漸漸意識到,要出大事了。
“今天請各位來開會,主要是兩件事,一是募捐賑災款,救濟飽受戰亂之苦地中原黎民,前幾日已經在普通商家中進行了一次募捐,效果很好,大家都十分積極,都表示願為朝廷分憂。我想連他們那種市儈之人都慷慨解囊,你們就更不落後了,下面我來宣佈一下各家應自願捐納地善款。”
李國珍展開冊子,高聲念道:“冬蕾茶莊,應自願捐善款五十萬貫
砰!地一聲,坐在第二排的冬蕾茶莊大掌櫃仰天暈到。手中茶碗落地,摔得粉碎,而旁邊地大賬房也搖搖欲倒,被人一把扶住,他嘴裡喃喃念道,“完了!完了!五十萬貫,這一年才賺多少。”
李國珍卻視而不見,他又接著念道:“吳越堂,應自願捐善款四十五萬貫錦繡堂。應自願捐善款四十萬貫
李國珍不緊不慢地念著。二百五十家店鋪無一逃脫,少則七、八萬貫。多則三、四十萬貫,皆是令人恐怖的鉅款,他每報出一個數字,幾乎就有一批人感覺要死去,唸到最後,會場裡已是死一般的寂靜,李國珍將冊子一收,掃了眾人一眼,又冷冷道:“我們都是軍人,軍人的風格是令出即行,沒有半點討價還價,我也知道各位做不了主,所以我會給大家一個月的時間請示東家,但這期間,所有的涉及捐款地店鋪一律停業,另外,奉我家都督之命對所有的商鋪進行查稅,追溯期為五年,凡偷稅的店鋪不但要補齊所欠稅款,而且要按三倍偷稅額進行處罰,什麼時候繳清稅款和罰金就什麼時候開業!”
這一下,幾乎所有的人地目光都投向了屋頂的橫樑。
中午時分,整個江都城都沸騰起來,位於城南的主要商業坊幾乎已經是軍人的天下,軍士按圖進入官商店鋪,查封賬簿、凍結錢款貨物、遣散夥計、抓走賬房,最後在大門上貼了軍隊地封條,封條上寫了大大的兩個字,查稅。
與此同時,軍隊又在捐獻了善款的普通店鋪大門上掛上紅花以示鼓勵,到了下午,形勢已經漸漸明朗了,幾乎所有的官商店鋪一律被封,而軍隊開始撤出商業區,江都城內所發生的怪異之事連十歲的孩童都能看出端倪了,更不要說以精明而著稱的商人。
就在軍隊撤出商業區不久,整個江都城的南面充滿了震天的爆竹聲,無數商人跑到大街上歡呼雀躍、敲鑼打鼓,就連鹽鐵監、常平署、市署等官府中人也跑出來大吼幾聲,以出胸中多年積蓄地惡氣。
很快,在狂熱過後便有精明的商人開始搶奪因為官商店鋪被封后留下來的商業空間,江都各大櫃坊前都擠滿了前來提取錢款的商人。
江都封店事件雖然並不能完全斷絕官商的存在,但它是一個強烈的姿態,昭示著張煥鐵腕治國地決心。
在已被封店的冬蕾茶莊內,大掌櫃劉衡目光呆滯地望著店內的一片狼藉,櫃檯被砸了、茶罐破碎,地上灑滿了一塊塊的茶團,大門和庫房的門上都貼了封條,存放在賬房的一萬貫活錢也被作為稅款保證錢帶走,同時被帶走的還有全部賬簿和所有的賬房。
房間裡很安靜,夥計們都已經被遣散了,當初門庭若市的茶莊變得冷冷清清,偌大地店鋪裡只有大掌櫃一人,他象雕像一般地坐在那裡,整整兩個時辰一動也不動,射進門縫裡地陽光漸漸消失,外面天色已經快黑了。
哐當!養在店鋪裡捉鼠的黑貓撞翻了他腳下地一隻茶罐,幾團用紙包著的茶團從罐裡滾落出來,一下子將劉衡驚醒了。
他嘆了一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茶團,心痛地拭去上面的灰塵,將它們一一放回茶罐,這時天色已經黑盡,鋪子裡更是一片漆黑,他點亮燈,取出一支細筆,在一卷絹紙上簡單地寫了一封信,隨即小心翼翼卷好、塞進一支竹管裡。
他拿著竹管快步走到後院,院子裡的鴿籠裡一群鴿子正咕咕地叫著,劉衡從鴿子找出最健壯的一隻,將竹管綁牢在它的腿上,隨即猛地將鴿子拋向天空,鴿子展翅飛翔,向遙遠的長安飛去。
劉衡呆呆地望著鴿子飛遠,他卻不知道,他的這封信竟會在長安掀起了一場徹底改變大唐命運的政治風暴。(不到最後一刻,老高絕不言輸,戰鼓擊響,老高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