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強大的民意壓力面前,朝廷終於打破了沉默,右相裴俊首先表態,支援河西節度使張煥為收復河西的出兵。並緊急調三十萬石太倉米為西征軍軍糧。隨即戶部、兵部、御史臺等朝廷權力機構也相繼表示支援出兵河西,但就是這樣,和火一樣熱情的民意相比,朝廷的態度依然表現得相當曖昧,其他六個內閣大臣、甚至太后崔小芙在內,都彷彿突然消失了一般。
大明宮紫辰閣,自從崔寓讓出右相之位後,這裡便成為崔小芙處理朝務地地方。作為支援裴俊為右相地交易,崔小芙已經不僅可以列席內閣會議,還有權御覽重大朝廷和地方政務,雖然作為太后她沒有權力直接批駁,但她可以透過內閣來影響重大決策的出臺。
僅就權力而言。她現在的確超過了先帝李系。但如果她不能列席內閣會議。那她的地位與李系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區別,所以她實際權力的獲得,還是當年崔圓讓步的結果。
就在朱雀門前數十萬百姓集會支援張煥的同一時刻,一輛馬車在數百名侍衛的護送下在紫辰閣高高地臺階上停駐了,大唐右相裴俊隨即從馬車裡出來,他整了整衣冠,大步向臺階上走去。
現在在大明宮內值勤計程車兵已經換成了千牛衛。當年風頭強勁的金吾衛已逐漸衰落。整個長安城只有三千名金吾士兵,主要駐防在興慶宮、東市、平康坊以及宣陽坊等幾個和崔家關係密切的城坊內。其餘全是千牛衛的天下,甚至長安屬縣也大半由千牛衛駐防。
這是實力失衡後地必然,就連崔寓所擔任地門下侍中也失去了原來地封駁之權,按照權力平衡原則,中書省所下發的詔書,必須要由門下省稽核,門下不同意可以塗改後歸還重發,一百多年來,中書省和門下省的制衡一直就沒有被打破,甚至崔圓為右相時,裴俊依然掌握著封駁大權。
但三年前裴俊為右相後,卻沒有將封駁權交給崔寓,而是略略改變了程式,將門下省所轄的給事中一職調為政事堂直管,如果政事堂可稱為董事會的話,那這個給事中就是董事會執行秘書,有了這麼一個常駐機構,中書省的詔書就直接發給政事堂,由給事中進行審閱,若重要便召開內閣會議,若不重要,就直接下發給六部九寺執行,從而繞過了門下省,名義上是加強內閣的權力,實際上是完全架空了左相之權。
不僅如此,這個給事中其實還架空了內閣,事情是否交由內閣討論,完全由給事中這個五品小官決定,而這個給事中地擔任者正是裴俊地次子裴明耀。一個小小的五品官便精彩地演繹了四兩撥千斤地深刻含意,裴俊權術的高明便在於此。
門下省失去了封駁權,崔寓的左相之位也就屬於虛職,曾經大權在握的崔家也由此沒落得只剩下對兵部、大理寺等幾個部寺的控制了。
按照權力重新分配的結果,僅就尚書省六部而言,裴俊控制著吏、戶、禮三部;楚行水掌握刑部,崔寓控制兵部;還有一個工部被王昂掌握,李勉則掌握了御史臺的監察權,至於沒落的韋諤和新銳朱滔則僅僅以內閣成員的身份參加重大國事的討論。
這一連串政局變化的最大特點便是裴俊大權獨攬,打破了從前七大世家的權力平衡。
裴俊走進紫辰閣,向一名當值宦官拱拱手笑道:“請稟報太后,裴俊求見。”
和武人執政的不同之處便是裴俊沒有直接闖入崔小芙的朝房,而是恭敬地在等候區等待崔小芙的召見,儘管這只是個形式,但士大夫出生的裴相國對於禮、賢二字的理解是深入其心的。
片刻,內殿深處傳來了宦官高亢的聲音,“太后召裴相國覲見!”
裴俊迅速在小宦官的引導下走進了崔小芙的朝房,房間裡十分溫暖,散發著淡淡的花香,這間朝房也就是原來李系的御書房所改,把李系所喜愛的物品都去除了,換成崔小芙常用的個人擺設,尤其是桌案上的一隻高頸花瓶裡插著一束芬芳的桂花,顯示著這個房間主人女性溫柔的一面。
崔小芙正在看一份陳留刺史用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摺子,上訴朝廷淮北崔慶功斷了江淮地漕運,陳留已半月不見運送錢糧地船隻到來。
這是一件極為嚴重的事件。關中地區人口眾多。又駐紮有二十餘萬大軍,同時朝廷還要調撥糧食給大唐各地賑災,錢糧缺口巨大,是以數十年來對漕運一直便極為依賴。
崔慶功佔領淮北之初對漕運也並沒有干涉,但就在上月他第三次上書朝廷要求取代韋諤兵部尚書一職併入內閣被拒絕後,中斷漕運的事件便發生了。
這件事裴俊已經命令裴明耀下發了召開內閣會議的通知,就在明天舉行內閣會議討論對策,不過裴俊的方案已經定下。他今天來見崔小芙的主要目的便是預先磋商這個方案。
裴俊進屋便深施一禮,“臣裴俊參見太后!”
“裴相國請坐!”崔小芙將奏摺一合,嘆了口氣道:“哀家沒想到這個崔慶功竟如此喪心病狂,蜀中原本就有一隻虎,現在江淮又出來一頭狼。我大唐又到多事之秋了。”
裴俊坐下。欠了欠身道:“此事臣有一個想法。願與太后商量。”
崔小芙有點意外,她原本以為裴俊是為朱雀門外百姓集會一事而來,沒想到竟是要和自己商量漕運中斷的事情,這實在有些很少見,她按捺住心中地驚訝,不露聲色道:“相國請說!”
“臣一早已和韋尚書談過,他表示願意讓出兵部尚書一職。太后可改任他為尚書右僕射。把兵部尚書實封給崔慶功,至於入閣是不可能。作為補償,我提請太后封其為汝陽郡王,任命其子崔雄為太僕寺少卿,我再命盧尚書前去撫慰於他,漕運之危應該可以解決。”
說完,裴俊取出一本摺子交給宦官,宦官放置在崔小芙的案几上。
崔小芙盯著摺子一言不發,良久,她微微一嘆道:“要風給風、要雨給雨,如此遷就於他,恐怕他的胃口會越來越大,總有一天你我君臣都要看他眼色行事。”
裴俊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此事我也很清楚,崔慶功斷漕遠不過是探試之舉,我們以弱示之,驕慢其心,待時機成熟再一舉剷除。”
崔小芙對裴俊的回答顯然有些不滿意,什麼以弱示之、什麼時機成熟,分明是敷衍之話,以弱示之、崔慶功會更加猖狂,時機成熟又要等到什麼時候,對付這種驕橫的地方軍閥,就是要將他打痛了,他才會老實下來。雖然不滿,但崔小芙卻沒有說出來,只淡淡笑道:“恐怕崔慶功是看朱滔入閣才心懷不滿吧!”
裴俊看出了崔小芙心中地不滿,他沉吟一下便道:“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使我不得不暫時穩住崔慶功。”
說到這,裴俊地臉色變得異常嚴肅,他指了指朱雀門方向道:“人人都在為張煥出兵河西而歡呼,可他們卻不知道,朱已經在江油屯兵二十萬,恐怕不日將大舉進攻隴右。”
“什麼!”崔小芙一下子站了起來,她盯著裴俊道:“此事可當真?”
“應該不會有錯。”裴俊沉聲道:“不止朱,我聽說漢中李納也在集結兵力。”
崔小芙頹然坐下,她呆呆地望著窗外,半晌才問道:“朱是虎狼之人,若讓他佔據隴右,恐怕離他稱帝那一天也就不遠了,裴相國可不能大意?”
“臣做了兩手準備,一是將朱將訊息發到了隴右,張煥在隴右還留有十萬大軍,只要準備充分,也未必會吃虧,另一手準備是臣已命十五萬關中軍隨時待命,一但隴右難保,我們就立即出兵支援隴右。”
雖然裴俊說得言辭鑿鑿,可崔小芙總覺得這兩個方案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她沉思片刻便找了原因,既然裴俊打算支援隴右,那他現在直接出兵隴右就是,也不用多,一兩萬人便足以表明朝廷地強硬態度,震懾住朱,可是他為何要等到隴右難保才行動呢?
崔小芙剛要提出疑問,卻猛地咬住了嘴唇,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裴俊的真正用意,那就是鶴蚌相爭,漁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