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何以見得我來鳳翔就是要動武?我只是回隴右路過鳳翔罷了,正好天色暗了,借宿一晚。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張煥不露聲色問道。
“都督回隴右經過鳳翔當然很正常,但時間上不對。”胡鏞很自信地笑道:“五天前都督經過鳳翔去長安,五天後便回來,那說明都督在長安只呆了一天,應該就是正月初一,正月初一舉國休息,自然沒有什麼述職。而隴右那邊局勢平靜。若有急事趕回,也不會在鳳翔休息了,那都督請告訴我,只在長安呆了一天,甚至連述職都不參加,便急急趕到鳳翔,這又是為什麼呢?”
張煥半天沒有說話,雖然他只是一種猜測,並無什麼證據。但思路之寬,對朝局把握之準,令他不得不對此人刮目相看,他心中忽然起了一種愛才之意,自從李泌不肯跟他來河西。他身邊一直便缺乏高明的謀士。杜梅雖然不錯,但他地視野狹窄。大局觀較差,在很多方面幫不了他,至於孟郊等人只是白面書生,只能替他整理文書,遠遠談不上軍師二字,倒是今天偶然遇到這個胡鏞,眼光深遠,正是自己所急需之人,而且他主動出來攔自己,就說明他是有心來投。
不過張煥雖然很動心,但他還想再考驗這個胡鏞一番,沉吟一笑,張煥便坦誠地問他道:“適才先生說到天下大勢,可謂眼光獨到,先生能否再替我分析一番,我將來該如何在天下大局中行棋?”
胡鏞對此早就胸有成竹,他淡淡一笑道:“都督要想下一步妙招,那首先得明白棋盤中地局勢,世家朝政的格局已經平靜了十七年,七大世家各有勢力,以實力強者先為右相,先裴後崔,在向下輪換,一直便是如此,但自從前年回紇人南侵開始,嚴重削弱韋家地實力後,這個相國輪換制度便被打破了,崔圓使用各種手段再度為右相,隨即皇上駕崩、弱主即位,看似世家朝政依然存在,事實上世家朝政已經名存實亡,而變成了實力朝政,誰的實力強,誰就掌握了更多的權力,崔圓也看到了這個問題地嚴重,他為了維繫這種世家朝政,便修改了門蔭制度,使得大量的世家子弟入朝為官,剝奪了寒門子弟為官的機會,也抑制了李氏皇族的再起,使朝野發生了嚴重對立,可以說,這件事便是目前朝中鉅變的之根,也就是這個原因,使得朱在蜀中的叛亂髮展得異常迅猛,張使君也才有機會佔據河隴,所以,我敢斷言,就是以張使君和朱的橫空出世為標誌,大唐將進入一個劇變地時代。”
胡鏞這一番深刻地見解使張煥震驚異常,他毫不遲疑地站起身向胡鏞深深施了一禮,“先生大才,張煥失敬了!”
胡鏞連忙回禮,他十分坦率地說道:“實不瞞都督,我原本是豫太子幕僚,十七年前宮廷政變之時,我正在鳳翔督糧,太子一死我便成了朝廷的通緝要犯,無奈,只好隱姓埋名逃入終南山,直到十年前,我才離開終南山,開始雲遊天下,去年夏天我在彭郡無意中遇到了李泌,這才知道原來都督真是豫太子之後,我當即便回到鳳翔,注意你的一舉一動,直到這次你趁機佔領隴右,我便知道自己再次出山的時機到了。”
“原來胡先生竟是我長輩!”張煥感慨萬分,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誰說父親沒有給自己留下遺產,荔非元禮、辛雲京等關隴老將,李泌、胡鏞這等深謀遠慮方的謀士,還有李勉等朝中大臣,這些都是父親留給自己的寶貴財富。
他當即半跪向胡鏞行了一個大禮,“請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公子使不得!”胡鏞急忙將張煥扶起,他默默注視著豫太子之子,眼中微微閃爍著淚花,十七年了!原以為自己將終老一生,想不到自己還能再次為主公效力。
他恭恭敬敬地將張煥扶坐下,自己卻鄭重地跪了下來,緩緩地向他磕了三個頭:“我胡鏞願為主公效力,忠心不移,若違此誓,天人共戮!”
“先生請坐下說話。”張煥欣然接受了胡鏞的效忠,這才請他坐下,坦率地對他說道:“先生猜測得很對,我確實是受裴相之託來取鳳翔,不過我已經決定放棄這次行動,直接回隴右。”
“為何?”胡鏞有些驚訝,他連忙問道:“難道都督打算放棄裴俊這棵大樹了嗎?”
張煥默默地點了點頭,半晌,他忽然冷冷一笑道:“裴相雖然是我岳父,他也曾說過有意扶我上位,但這些都有個前提,那就是我不能威脅到他的權力,其實我很清楚,他雖然反對世家朝政,但他的真實目地不過是想把七家均權變成一家獨霸朝廷罷了,他的相國之位是永遠不能失去,所以,他絕對不會真想扶我上位,他也是和崔圓一樣,想扶持一個弱主登基,從而控制朝綱。”
說到這,張煥長長地吐了口悶氣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若真助他得了右相之位,恐怕我自己的機會就沒有了,所以,讓崔家繼續為右相,保持朝廷的權力平衡,對我而言未必是壞事。”按張煥的性格,這些話他是絕對不會說給下屬聽,不過胡鏞既然是新人,他若不拿出一點真本事,對方恐怕會小瞧於他,說完這些話,他眼一挑向胡鏞望去,等待著他繼續闡述自己地行棋之道。
胡鏞對張煥地話暗暗讚歎不已,難怪他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奪取韋家地基業,果然有心機,他也知道張煥並沒有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自己,比如他想保持朝廷權力平衡,僅僅不接受裴俊的任務是不夠的,他必然還有動作,這一點他就沒告訴自己。
不過,胡鏞並不在意張煥的保留,作為一個主公,若事事告訴屬下,那他也就失去了領袖的神秘感;相反,作為一個屬下,若對主公有隱瞞,那才是大忌。
胡鏞微微一下笑,便繼續道:“我不知道朝廷是怎麼安撫都督,據我所想,朝廷或許會讓都督進京為官,將都督納入官場的權力遊戲之中。”
張煥忽然想到了裴俊的話,他笑了笑插口道:“那依先生的看法,我是進京當官好,還是不進京好呢?”
“當然是進京!”胡鏞毫不猶豫道:“我偏向於進京為官,這樣可以給自己打下良好的權力基礎,不過現在不行。”
“為何現在不行?”張煥問道。
“現在都督剛剛佔領隴右便進京為官,那會給朝野眾人留下強權者的惡劣印象,對都督的聲譽十分不利,相反,若都督奪下河湟或河西,成為大唐的功臣,那時,不僅趁蜀亂奪取隴右的惡劣影響被一掃而空,而且舉國上下還會認為都督就應該進駐隴右,那時再入朝為官,豈不是可趁東風而起嗎?”
張煥撫掌大笑,所謂英雄所見略同,胡鏞一席話使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就在這時,一名親兵在門外稟報道:“啟稟都督,城外軍營傳來訊息,有一名從鳳翔過來之人要求見都督,他說你知道是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