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遠出身高貴,幾時有人對他進行這樣羞辱性地搜身?而且他來回紇是協商軍國大事,現在倒象是一個囚犯,但他知道自己這次是身負重任,不能暴露張煥曾派人來過回紇,只能忍一時之辱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默默地忍受著他們的搜身,心中卻暗暗發狠,總有一天,他會再來回紇,一雪今日之辱。
中年人等他穿上鞋,紮好了頭髮,便點了點頭,站起身傲慢地揹著手向房間地另一頭踱去,裴明遠知道他是要帶自己去見宰相了,便緊緊地跟上了他。
走出一條狹窄的甬道,裴明遠眼前忽然一亮,前面終於出現了一個院子,院子裡種了一些花草,雖然是盛夏,但花草都顯得十分稀疏,顯然是光照不足的緣故,幾個穿黑衣的年輕女子正坐在廊下觀賞花木,見忽然來了一個年輕英俊的大唐人,她們的眼睛都不約而同地變得明亮起來。
不過裴明遠卻沒有注意她們,他看見一個老者正在背對著他埋頭整理花草,在他旁邊站著一個年輕人,正滿臉笑容地和老人說話,他忽然看見管家向自己使眼色,又一眼看見了管家身後裴明遠。
年輕人便低頭對老人說了幾句,指了指裴明遠,老人抬起頭,和善地向裴明遠點點頭,轉身就要進屋去。
裴明遠立刻知道這就是自己和宰相的見面了,盧掌櫃能辦到的只能是這麼多,機會稍縱即逝,他一把推開管家,上前一步朗聲道:“回紇可願和大唐結盟,共同對付吐蕃乎?”
老人已經走到房門口,突然聽到裴明遠的話,他的身體猛然一震。慢慢回頭盯著裴明遠森然道:“你是何人?”
他說地是漢話,十分流利標準,裴明遠一掌拍開管家拉扯自己衣服的手,他躬身施一禮。“在下裴明遠,受武威張都督的派遣,特出使回紇。”
“張都督?”老人忽然冷冷一笑,“就是那個去年燒了翰耳朵八里、今年又屠殺党項人的張煥麼?他居然還敢派人來回紇!”
這個老人正是回紇宰相頓莫賀達幹,他早年曾在長安求學,住了整整十年。對大唐文化十分敬仰,而且能說一口流利地漢話。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注視著裴明遠,重重哼了一聲道:“你說!你若說不出個道理,那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宰相發怒,從兩旁的暗門裡忽然湧出了三百多名全副武裝的回紇士兵,他們頂盔貫甲,每個人都手執長刀,象群狼一般將裴明遠團團圍住。只等宰相一聲令下,便將他砍成肉醬。
張煥屠殺党項人是在裴明遠走後才發生,他並不知道,但他絲毫不慌亂,挺起胸膛冷冷道:“回紇屠殺地大唐百姓還少嗎?長安、太原、洛陽,大唐的三座都城曾被回紇血洗,宰相為何不先自責?卻反來指責我家都督,我上國自有祖訓,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就是我家都督去年火燒翰耳朵八里的緣故。至於我今天前來,是為了互利,並非是為乞求回紇諒解,以宰相之智,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裴明遠輕輕推開放在他脖子上、擋住了他視線的兩把刀,望著頓莫賀達幹淡淡一笑道:“去年回紇和大唐還殺得你死我活,今年兩國便互遣特使,欲結秦晉之好。這又是為何?請宰相教我。”
頓莫賀達幹斜睨著裴明遠,見幾把刀已經架到他脖子之上,他卻面不改色地指責回紇殘暴,
話題一轉又提到兩國修好一事,此人有膽有識。倒也令他佩服。
他輕輕一揮手令道:“你們下去吧!”
三百餘士兵彷彿退潮一般。瞬間便消失得乾乾淨淨,頓莫賀達幹看了看裴明遠。忽然微微一笑道:“為使者,不辱其主,不負其託,就憑這一點,你就有資格進我的書房。”
宰相府是典型地突厥人建築,而頓莫賀達乾地書房卻又和大唐文人的書房一般無二,雪白牆上掛了一幅淡淡地遠山圖,牆角的銅爐裡焚著幽香,案桌上擺著筆墨紙硯。
裴明遠坐下,頓莫賀達乾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裴相國之子皆以明字居中,我記得他第五子就是遠,可你是嗎?”
裴明遠連忙站起來拱手道:“正是我。”
“不錯!不錯!不愧是名門之後。”頓莫賀達干連聲讚歎,他略一沉吟,又問道:“只是你怎麼會替張煥出使?難道這是裴相國之意嗎?”
裴明遠搖了搖頭,“宰相有所不知,我現在就任河西屯田使,正是張都督的屬官,只是他的特使,此事和父親一點關係也沒有。”
說道這,裴明遠便取出張煥的親筆信,推給頓莫賀達幹道:“我家都督有意與回紇聯手對付吐蕃,所以特命我來回紇出使,宰相覺得有這個可能嗎?”
頓莫賀達乾沒有回答,他沉默了,大唐的先遣使今天上午已經到了,絲毫沒有提到張煥派人來回紇,而且這個裴明遠還是利用自己兒子的關係才見到自己,看來想和回紇結盟、共同對付吐蕃這件事是張煥地私下所為,並不代表大唐,大唐並沒有這個意圖。
頓莫賀達幹是個極為謹慎之人,他很清楚擅自與身為皇族的張煥結盟,對於大唐朝廷這意味著什麼?雖然張煥是想秘密結盟,但現在回紇正致力於與大唐修好,可汗甚至還要迎娶大唐公主,一旦讓長安知曉此事,後果會十分嚴重,但張煥所提的共同對付吐蕃卻又有著巨大的誘惑力,他可以拖住河西的吐蕃軍,免去回紇軍南下安西的後顧之憂,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意義。
頓莫賀達幹十分為難,一時難以回答,裴明遠看在眼裡,便微微一笑道:“我臨行前都督讓我轉告貴方,若此事一時難以辦到,可以後再說,只要貴方知道我家都督有這個意向便可。”
聽到此話,頓莫賀達幹一顆心放了下來,他不得不佩服張煥的遠見,現在可汗剛剛即位,要集中精力穩定汗位,進攻吐蕃要兩三年以後之事了。
“請轉告你家都督,此事我一定會稟報可汗,將來若有機會,我們自會派人來和張都督聯絡。”
裴明遠見完成了使命,心中十分高興,便站起來向頓莫賀達幹告辭,忽然他又想起一事,便問道:“適才宰相說我家都督屠殺党項人,這是怎麼回事?”
頓莫賀達幹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道:“這件事想必是發生在裴公子離開武威之後,昨天有個叫拓跋千里的党項王子來投奔我們可汗,說張煥將五萬党項人全部屠殺,求可汗替他報仇,還獻了個妖治的女人給可汗。”
“那你們地可汗的態度呢?”裴明遠有些緊張地問道。
“我家可汗只說了一句話,他說,張煥是一頭狼。”
頓莫賀達幹慢慢走到窗前,凝視著窗外的藍天,良久,他淡淡一笑道:“我們回紇人從來都是狼的崇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