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晚上,在重重夜幕地掩飾下,長安城內演繹著大大小小的謀劃與交易,它註定是無數人難以安歇的一夜。
五更時分。天依然是黑沉沉的,轟隆隆的鼓聲忽然在長安城上空激盪,這種密如疾雨、響若驚雷的鼓聲只有每隔三個月一次的大朝時才有,但長安百姓已經整整半年沒有聽到了。
今天是宣仁二年的新年大朝,在京五品以上地官員都必須列席朝會。覲見新皇和太后。今天又是科舉第二天,十幾萬來自全國各地計程車子為了數十個進士名額而進行最後的奮力一搏。
隨著鼓聲響起。漆黑的夜幕中一盞盞燈光依次點亮,猶如夜空中地點點繁星,尤其在進奏院密集的崇仁坊和客棧遍佈的平康坊,燈光已經連成了長長一片,與夜空中的玉帶銀河相映生輝。
裴府的家人早在三更時分便開始忙碌起來,燒水、餵馬、準備早飯,侍妾們則忙著伺候老爺更衣,在張煥住地小院裡,裴瑩早在四更時便起床忙碌,兩個丫鬟也跟著幫她打下手,準備簇新地從三品官服、張羅早飯、替丈夫梳洗更衣,裴瑩忙得手腳不停,剛剛忙完這些時,驚心動魄的鼓聲便響了起來。
“朝會結束後就早些回來,咱們還要去看看外公。”裴瑩一邊幫張煥戴正紗帽,一邊囑咐道。
“我知道了,估計今天朝會時間會很長,午飯我就不回來吃了。”
裴瑩點點頭,她又細心叮囑了幾句,才帶著兩個丫鬟將張煥一直送出了大門,她呆呆地望著近百名親兵護送馬車消失在薄薄地晨霧之中,心情有些失落地返回了府中。
裴府所在宣義坊的官員並不多,偶然才有幾輛由家丁護送的馬車向坊門駛去,但到了朱雀大街,眼前頓時壯觀起來,浩浩蕩蕩的入朝大軍如洪流一般,在寬闊的大街上疾駛。
今天也是實行家兵護衛制的第一天,幾乎每一輛官員的馬車前後都有少則十數名、多則上百名全副武裝的家兵們護衛,使得今天的上朝隊伍盛況空前,一輛接著一輛,馬蹄聲如暴雨般敲擊著路面,這是大唐開國一百多年來最壯觀的一次上朝。
到了丹鳳門前,馬車和護衛騎士們更是將五十步寬的大道堵得水洩不通,官員們不得不下車步行,穿過刀光劍影的武裝護衛群,其危險度更勝平日。
張煥在經過簡單的盤查後便進入了丹鳳門廣場,這時天邊已經微微翻起了魚肚白,晨風凜冽而寒冷,彷彿刀子般地割著人們的手和臉。
“十八郎!”低沉而熟悉的呼喚聲在張煥身後響起,這是一個隨著張家沒落而漸漸被人遺忘的乳名,此時忽然在大明宮內被人喚起,張煥猛然間似想到了什麼,他急回身,在他身後約五步處靜靜地站立著幾個月不見的張破天。
張破天面目清瘦,身子單薄,彷彿大病初癒,眉宇中總有一種淡淡的揮之不去的憂傷,這位張家的悲情人物,十二年前即相位不到一月便被趕出政事堂,而半年前任禮部尚書不到三個月又再次下野,而且寄以厚望的兒子也不明不白地死在太原,人生的悲劇彷彿總是在他身上迴圈上演。
今天也是他下野以來的第一次上朝,不料剛進丹鳳門就遇見了張煥,雖然張煥是殺死他兒子的最大嫌疑人,但張破天已經沒有了仇恨之心,張家敗亡了,他所有的希望都已隨風逝去,或許這就是哀莫大於心死吧!
他平靜地望著張煥,算起來他們也僅僅只有三個月不見,可似乎已經過了許多年,昔日那個初生牛犢不怕虎、敢帶人衝擊縣衙的張家庶子已經成長為一方諸侯,此時距離他們初相識之時也剛剛過去了一年。
朦朧的晨曦中,張煥也默默地凝視著這個昔日的張家長輩,他曾經寫下的那個眾字已經不復存在,一支被崔圓扶持以張若錦為家主的張家依然留在太原老宅;一支以張燦為家主的數十戶張家子弟遷往河西武威;再一支以張若鎬的長子張煊為家主在襄陽建立了襄陽張家;但更多的是散居河東各地,變成了無數張姓小戶。
而留居京城的近百戶張家卻是一盤散沙,他們盼望張破天出頭組建京城張家,但張破天卻深居簡出,沒有了爭雄之心。
或許時間是醫治他心中創傷的良藥,漸漸地他也偶然出門去見見故舊老友,或到茶樓去呆上一天,瞭解一點街坊閒事,今天他來參加朝會,卻是應他在丹陽郡當司馬的長子張雲所求,替他來聽一聽大唐未來的走向。
張破天慢慢走到張煥面前,望著臉上已經留了短鬚的張煥笑道:“聽說你成親了。”
“是!辦得簡單,也沒能請四叔來參加。”張煥有些歉意地笑道。
“參不參加倒是沒什麼,我只希望你早一天得個兒子,體會一下做父親的心情,相信你將來行事的手段也就會寬容許多。”
張破天說完,便輕輕拍了拍張煥的肩膀揚長而去,晨霧中留下了他隱隱約約的一句話,“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不知我還能否看到那一天?”
當!一聲清脆的鐘鳴聲在大明宮上空響起,含元殿的新年朝會即將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