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趕來,見到寧抱關的頭顱,無不縱聲歡呼,騎馬來回踐踏剩餘的屍體。
寧軍兵卒手捧著的頭顱與肢體全被奪走,然後被命令站到一邊,他們不太服氣,總想提醒對方功勞是自己的,結果惹惱追兵,全都死於亂刀之下。
只有冠道孤站得遠,一聲不吭,任憑追兵將自己當成俘虜。
追兵鬧了一陣,帶著戰利品回往鄴城,誰都沒有往荒谷裡來。
官道上終於安靜下來,留下幾具屍體與濃重的血腥氣味,張釋清覺得已無必要再守下去,傳令回谷。
眾人一路上小聲議論,說的都是寧王下場,唏噓不已,只有張釋清關心另一件事,沉默多時,到了住房門外,與眾人告辭之後,她問:“為什麼寇道孤說你死在亂軍之中?”
“大概是有人誤傳訊息,不管怎樣,這是件好事,最近兩年,很少有人進谷打擾,或許與此有關。”
“這不是‘誤傳’,肯定是……肯定是歡顏製造的訊息,以遂你願。”
“也有可能。”徐礎笑道。
“唉。”張釋清進屋,點燃油燈,解下腰刀等物,轉身道:“她為什麼還不成親?”
“誰?”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歡顏郡主嗎?這個……可能是因為樓磯下落不明吧。”
樓磯是歡顏郡主的未婚夫,歸在寧王麾下,梁王曾許諾會想辦法解除這樁婚事,還沒成功,先已身殞,此後谷裡再沒聽說過樓磯的訊息。
張釋清哼了一聲,“歡顏不肯成親,其實是為了你,你們兩人一直惺惺相惜,每次你壞了朝廷大事,她都不生氣。而且你二人心有靈犀,你想假死,她就替你昭告天下。”
徐礎笑了幾聲,上前輕輕摟住妻子,柔聲勸慰,見她總是不能解開心結,於是鬆開雙手,道:“你想知道歡顏郡主是怎樣的人?”
“我們從小一塊長大,她不過年長几歲,我知道是她是怎樣的人。”
“你只知道‘歡顏’,並不知道‘歡顏郡主’。”
“又來這一套,但是聽你說說倒也無妨。”張釋清坐下看著丈夫,“洗耳恭聽。”
徐礎笑了笑,隨即收斂,“歡顏是你的玩伴,名為姑侄,情同姐妹。”
張釋清點頭,“這倒沒錯,歡顏雖然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卻是與我最親密的人之一。”
“歡顏郡主則是張氏之女,眼看大廈將傾,欲憑一己之力撐起整個朝廷,奈何大勢不在,她無非稍稍延緩些時日而已。”
“所以說你們兩人惺惺相惜。”
“但我們走的不是同一條路,她不肯成親,不是因為我,也不是因為樓磯,而是壯志未酬,無心它顧。”
張釋清起身笑道:“看你這麼努力地解釋,好吧,我不計較了。但我另有一句話要說。”
“洗耳恭聽。”
“當初你決定隱居谷中,我其實有點遺憾,偶爾會覺得你在浪費才華,我也不能一展抱負——我沒有歡顏的雄心,但也喜歡馳騁四方的感覺——剛剛所見,讓我再無遺憾,一點也沒有。”
徐礎上前,再次輕輕抱住妻子。
一連幾日,谷外十分安靜,漸漸地,官道上開始有行人經過,先是匆匆而過的兵卒,隨後百姓逐漸增多。
谷中人外出打探,得知如今佔據鄴城的人乃是汝南王鮑敦,他正分兵奪取周圍郡縣,同時四處徵兵,將要一鼓作氣北攻漁陽。
鮑敦一年前投靠楚王,群雄與寧軍決戰之後,各自退去,他奉命留下平定整個冀州。
又過半個月,天氣轉冷,谷中的平靜生活被一群客人打斷。
來者是一隊將士,也不派人通稟,下馬用利刃砍掉雜草,推開荊棘與枯枝,再以坐騎來回踩踏,只用一個時辰就開出一條通道。
徐礎禁制任何人前去幹擾,特意叮囑張釋清:“他們有備而來,阻擋無益,不如靜觀其變。”
谷中大人帶著孩子去往後山躲藏,只剩不到十人留下。
十幾名騎士闖入村中,當先一人高聲道:“汝南鮑敦特來拜訪,請徐先生出來說話!”
徐礎其實一直站在自家門口,這時舉手道:“在這裡。”
鮑敦目光掃來,看了一會,哈哈大笑,跳下馬來,把韁繩扔給隨從,獨自大步走近,拱手道:“好一處世外桃源,天下洶洶,谷中寂寂,徐先生在此安度歲月,羨煞天下多少人。”
徐礎已將張釋清等人支到別的房間裡,獨自面對客人,也拱手道:“天下人只知汝南王,不知我徐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