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真正清醒的一刻,我就知道了,那並不是我的夢,他花了一整夜的時間,用溫水幫我清洗身體,幫我在傷口上綁上繃帶,他非常細心地照料我,讓我活了下來。”
“但是啊,我並不對自己的活著抱有期望,就算我挺過了這幾天,又有什麼用呢?我已經用活屍的血塗抹過我的傷口了,我絕對不可能存活下去了,14天之內,我體內的病毒就會爆發,我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所以不如死在那一刻好了,我非常擅長說謊,對於新認識的人,我很簡單就能看出來他們是什麼性格,然後按照他們的性格,表現出他們喜歡或者討厭的樣子。”
“如果我覺得他們有讓我交往下去的價值,我就會盡量表現出他們喜歡的性格,否則,我就會讓對方儘快討厭我。”
“意識清醒後,我努力地想讓他討厭我,我試圖用言語刺激他,讓他把我丟下來,或者讓他對我施虐,我表現的非常讓人討厭,按照我的預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人,都會對那樣的性格敬而遠之。”
唐雪吃完了最後一口冰淇淋,用紙巾擦了擦沾上奶油的嘴唇。
“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他不是救了你的命麼?你不是說你把他當做大英雄麼?”
“因為,我想不到任何的辦法來償還他對我的付出。”唐雪手肘撐在桌面上,託著臉,看向窗外:“當時圍在鐵籠邊的活屍非常之多,我從未見過那麼多數量的活屍聚集在一起,我感覺無窮無盡的活屍聚集在一起要把我吃掉。”
“以一般人的思維來想,那個數量,不管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突破的吧,可是,他告訴我,讓我等著,很快就會救我出來,他真的做到了,他並沒有用取巧的辦法,他用蠻力把所有圍在鐵籠邊的活屍的腦袋砍下來了。”
“他冒著巨大的風險,可能是死的風險,和我眼中無窮無盡的活屍戰鬥,他給了我食物和水,非常珍貴的食物和水。”
“他把我救出來之後,也沒有簡單地放手休息,他一整夜都沒有睡覺,他用溫水清洗我的傷口,幫我綁上了繃帶,那一晚,他持續性地用溫水擦拭我的身體,試圖在寒冷的環境中,幫助我保持體溫。”
“就算是親生父母,能說做到如此地步麼?”
“他只是一個陌生人,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我有什麼價值值得讓一個陌生人,冒著如此之大的風險,付出如此之多的精力。”
“面對他的付出,我只感覺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如果我還是8歲左右的年紀,我大概會相信童話故事吧,相信在我面臨危險的時候,會有白馬王子用寶劍把怪物殺掉,相信他會帶我帶到富麗堂皇的宮殿去,相信王子就是一個善良的人,有人求救他就會挺身而出。”
“但是我已經18歲了,我在地獄裡生活了6年,我的心已經瀕死了,回到現實之後,我認為我根本償還不了‘活下去’的代價。”
唐雪注視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瞳孔中倒映出那些牽著手的男女。
“以我現在的眼光來看,果然那個時候我的心理是接近扭曲的,理想和現實正在我眼前發生劇烈的碰撞,這說起來有些可笑,雖然我總是在嘴上說我不相信童話故事,其實只是在找一種藉口而已,我非常期盼會有理想當中的童話在我身上發生,可我又深深地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後來反覆想過很多次,為什麼我在那麼絕望的時候,都不敢用刀刺下自己的喉嚨。”
“想了很久終於我想明白了,我在期待奇蹟發生,我不甘心就那麼死去,幼稚園看過的動畫的主人公曾經說過,只要真心相信,奇蹟的魔法就會發生,幼稚園的我對此深信不疑,三歲的我會拿著會發光魔法杖念那些成年人聽起來很好笑的咒語,跟著動畫人物學習魔法的動作。”
“但媽媽告訴我魔法是假的,有一天,媽媽和爸爸離婚了,她離開了家,那時的我還對魔法和奇蹟深信不疑,我非常努力地在自己的房間裡施展咒語,抱著我的魔法杖對它許願說讓媽媽回家,那是媽媽買給我的魔法杖,但是魔法失敗了,爸爸另外娶了一個陌生的女人,我漸漸成長到了不再看動畫片的年紀,我不再做那些幼稚的事情,我把魔法杖收了起來,放在衣櫃的最深處。”
“但是,那個相信魔法的小女孩並沒有死掉,她只是被我藏起來了,被我藏在了內心的最深處,連我都找不到她在哪裡。”
“魔法麼”女人嘆了一口氣:“我也有過那樣的年紀呢,小孩的世界,總是充斥著美好啊。”
“災難爆發的時候,我也不過是一個12歲的小孩子而已。”唐雪說。
“然後呢?你還沒有說為什麼你想盡辦法讓他討厭你。”
“因為,那一刻,我又一次意識到,意識到心裡那個相信魔法和奇蹟的女孩的存在,她竟然跑出來,試圖說服我,她說,你看,世界並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可我不相信她的話,她說的話從來沒有一次靈驗過,逃難的時候我祈禱過,和姐姐生活在聚集地的時候,我祈禱過,看見姐姐屍體的時候我也祈禱過,可什麼都沒有發生,沒有希望,只有絕望把我包圍。”
“我想否定她,這次我想證明自己才是對的,我要告訴她,你就是一個幼兒園的幼稚小鬼。”
“我要告訴她,這個世界根本不是她說的那個樣子,她大錯特錯,她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現實,世界才不是她想象的美好模樣,世界是殘酷的,是無情的,人這種生物就是醜惡至極的,就是被慾望驅使的生物,根本不存在所謂的閃光點。”
“我會被救,只是因為救我的人期待著某種東西而已,他需要我的感謝,需要獲得心理上的高位點,再進一步他可能是個單身漢,他需要一個女人讓他發洩慾望,他不是單純想救我,只是想用這種舉動,來和我交換什麼東西。”
“或許是帶著一點怨氣的,因為我的私密部位也被綁上了繃帶,在我意識不清醒的時候,我可能已經被做過一些討厭的事情了。”
“你是個理想主義者呢。”
“沒錯,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我的精神潔癖非常嚴重,所以,我在醒來的第一刻,沒有對他表示感謝,沒有向他訴苦,我雖然很想依賴他,但是表現出來是極力的抗拒,我帶著一種竊喜的念頭,我竟然期待他把我丟在雪地裡,期待他對我施暴。”
“那樣我就能證明我是對的了,我就可以對心裡的那個小女孩說,看吧,這才是他真正的模樣,一旦他得不到他想要的東西,他就會原形畢露了,一旦不符合他內心的預期,他就會丟下我了,他根本不是單純地在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