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也沒有往家裡打過電話啊。”
阿奇爸爸語塞。他何止是做爸爸失敗,他做兒子也挺失敗的。
想一想,他做老公其實也很失敗。
年輕輕輕輟學,等到成年後娶媳婦,隨大流生育了兩個孩子,可他一直沒有找到謀生的路子。辛苦的看不上,看得上的幹不了。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那般眼高手低?
阿姍說,全是因為他沒有責任感。
因為沒有責任感,所以得過且過。因為沒有責任感,所以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阿姍為了掙錢,在超市裡做收銀,一站站一天。下了班去兼職鐘點工。有時候遇到苛刻的主人家,還會跪在地上擦地板。阿姍辛辛苦苦掙錢,全為了家裡的孩子。
他悔不該因為想換手機,揹著阿姍偷了阿姍攢下的辛苦錢。
阿姍一怒之下,就跟他離了婚。
他後悔極了。
此後踏實很多。
他成了大城市萬千快遞員中的一名。可惜,流年不順。每每要攢一筆錢,總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以至於他百般努力,最終也不過是填補上之前的虧空而已。這種情況維繫了將近兩年。兩年後,他心態多少發生了變化,覺得自己龜縮在大城市裡,不回家,不去想老孃和孩子們,也得過且過。
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又過了一年多。
去年夏天,一位姓崔的老鄉忽然聯絡他,說把他的一雙兒女從家鄉帶了出來,要他接走。他嚇壞了。他好像才想起來自己是位爸爸一樣。他望著自己四人間的公司宿舍,望著自己連一個編織袋都裝不滿的行李,再望望手機裡四位數的存款,終於忍不住,當街嚎啕大哭起來。
兒女來雲海城等著他接,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他臉上。
他此後艱苦樸素地生活了一個月,攢了一些工資,趕在開學前,終於鼓足勇氣去見他的一雙兒女。可有多不湊巧!他竟然遭遇了扒手!
身上的六千元現金被小偷偷了個一乾二淨!
他哭著報案,警察留他做筆錄,他等不及,要去赴兒女的約。揣摩著就算是做了筆記警察也未必能幫他找回來。因為他當天穿越了半個城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裡丟了錢。他一狠心,從派出所裡出來了。
見兒女的激動跟丟錢的悲慟相抵消。他不斷地透過手機微信回覆警察的問話。是一個看上去很面善的姐姐,比他還不甘心錢就這樣被偷走。
等他終於回完問話後,天已經擦黑,用僅有的錢給孩子買了點晚餐後,他把他們又送到了老鄉樓下。孩子們上樓之後,他蹲在樓下,哭得站不起來。
就是那次見面,他算是真正清醒過來,知道了自己是誰,知道了世上還有人指望著他、盼望著他。此後,他開始時來運轉,一心一意送貨,安安全全行駛,沒再闖過貨,沒再丟過錢。
他很猶豫,不知道該什麼時候回家,畢竟他缺席了那麼久。直到他在電話裡聽到阿姍的聲音。阿姍像是在呼喚阿巧。阿巧,就是他的女兒。目光純淨得讓他羞於對視。
阿奇爸爸在胡思亂想中到了星月寨。小三輪收了他五塊錢,他下了車。小心翼翼地拉著他買給女兒的大紅色行李箱。
那時候是中午,天氣炙熱。
路上鮮有行人。只有幾條老狗,蔫蔫地臥在路邊的樹蔭下,吐著紅色頭。
阿奇爸爸百感交集,越靠近家門口,越覺得近鄉情怯。他說說不出“近鄉情怯”這樣的詞語的,他只感覺到心口發酸、腿肚子發軟,想尿尿。
長吸一口氣,他越走越快。像老馬識途一樣,雙腳帶著他熟門熟路地來到記憶中的家門前。
入眼的,是一幢漂亮的小樓。
阿奇爸爸歪著腦袋,不敢再前進一步。怎麼,他五年沒回來,家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