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柯,你週五回家嗎?”米樂的兩條小腿又從鋪上垂下來了,微微晃動了兩下。
“嗯……都行吧,我沒想好呢。週六比賽,週五回家的話,第二天我就不跟校車了,直接去奧體中心。”我探出身子,伸手抓住了他的腳踝,把它們併到一塊。
“我也是這麼打算的。而且我爸媽也要去看比賽,所以就跟他們一塊去吧。”米樂說著,沉默了一會,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開了口,“哎,我還以為咱們倆在最後一場比賽之前會一直呆在一起呢。”
“我也想過。不過多陪陪爸爸媽媽也挺好。”
“是呀。”
沒吭聲了。像玩玩具一樣,我分開他的兩隻腳,隨即又併攏,讓腳踝上凸出的那兩塊小骨頭相互碰撞著,彷彿兩個小小的棒槌。
“柯柯。”
“嗯吶?”
“你不會又睡不著吧?”
“應該不會吧。”
“那就好。睡不著的話就數羊吧。”
“我不數羊。”
“那你數什麼?”
“我數米樂。你不覺得你的名字讀快了和羊的叫聲很像嗎?一隻米樂,兩隻米樂,三隻米樂……”
我的額頭又被他的腳板踢了。
“米樂只有我一個!其他都是假的!”
“當然嘍。”
“那你照顧好自己。早點睡,別拖到太晚。別吃太油膩,你腸胃不好。要是實在睡不著,就去你爸爸媽媽的房間跟他們睡。第二天記得定鬧鐘,別錯過比賽了,雖然你爸媽肯定會叫你。還有你要把手套帶上,球衣球鞋也得帶上,裝備一件都不能少呢……”
“你好囉嗦。搞得像我們倆以後再也見不到了一樣。”
他的腿縮回去了,轉而是腦袋探下來。
“被你傳染了呀。”
以後的事還說不清楚,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週六將會是初中的最後一場比賽。踢完就散了,高中能不能穿上同樣顏色的球衣還不得而知。對於還有些幼小與稚嫩的我們來說,這個日子註定是嚴肅的時刻,是兩年風風雨雨的終點。或許等我長大與變老以後,也依然會記得自己生命中曾有過這樣一天。
而在這一天來到之前,我和米樂都選擇了回到爸爸媽媽身邊。校隊時光的終結也是一個新的開始。補習班結課了,等到了初三,週五晚上和週六早上都會要求在校,有數學英語的培優補差,再也不會在這兩個時間點補課了。個人的補習估計會挪到週六下午或週日早上,之後一年大概將只有半天時間是自己的。我們將在黑白的考卷與低頭複習中度過日復一日,頸椎壓彎,中指磨出老繭。
我還沒想到這些。坐在校門口的大石球上,揹著鼓鼓的行囊,手上還垂了個裝滿衣服的包,我在等爸爸媽媽開車接我回家。同學們一一從我身邊路過,認識的便抬手打打招呼,不認識的便默默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人來人往,好像學校是永遠不缺青春的地方,年輕的臉龐終究沒有被密密麻麻的筆記與學習計劃表覆蓋。即使大家被書包壓矮了腰,只要和親人朋友有說有笑,一蹦一跳的小小身體便總會散發出輕盈敏捷的感覺,裝載著盛大的幸福。
我們都是活著的呀。
“嘿,好久不見。”
又一次,她在我的身後出現了,但這回終於沒有被她嚇到。
“大年三十的時候咱倆見過一次。”我對她笑笑,“雖然是在我的夢裡。”
“男孩子夢到女孩子也挺正常,偷偷藏在心裡就好了,千萬別告訴她本人。你不知道人家會生氣嗎?”梅梅走到了我的面前。我坐著,她站著,上次這樣抬頭仰望她,結果是左右開弓的兩巴掌。
“但我想梅梅不會誤會我的。”我真誠地說。
“這可不好說哦。人類的悲歡有時可並不相通呢。”[1]
“梅梅?”
“我在的。”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呀?”不知為什麼,我想是時候問這個問題了。
她有些驚訝,但很快歪了歪腦袋,輕輕地笑了,像夏日穿過樹林的風。
“我當然可以告訴你我的名字,但它似乎沒有那麼重要。有些東西一旦知道了,反而不會讓你覺得有趣,甚至還有點沒意思呢。”
“你想逃嗎?”
“被你識破了呢。”
“原來你也是這樣的人。沒關係,不要勉強。現在也挺好。”
“只是人不可能永遠停留在現在的。我清楚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