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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機會 (1 / 3)

我們在轉移到住院區的路上遇到了霍宇齊的爸爸媽媽。按理說,小孩出了事,家長應該是第一時間火急火燎地趕到的。然而阿齊是在上救護車、進醫院、掛號、拍片子、做固定等一系列流程都走完後才讓他們的教練打電話通知霍叔的。

“我不想讓爸爸看到我是那副樣子。”不知是真是假。雖然米樂以前也有類似的舉動,但那次我們畢竟只是被打了幾拳,和阿齊的傷不可同日而語。躺在救護車裡都能那麼堅強嗎?至少我脫臼後在車上靠著穆錚疼得亂哼哼時,是真有點想抱著爸爸媽媽哭的。出了這麼大的事,小孩本能地會想從父母那裡找一點安全感,何況阿齊的爸爸本就是一個負責保護大家的人。

他為什麼偏偏不要爸爸的保護呢?多年後的一次閒談中,他告訴了我他爸爸的一些往事,至是疑始釋。他是在保護爸爸。

但見到霍宇齊爸媽的時候,我們心裡完全沒想到這些。霍叔幫過我和米樂——準確地說是救過,而我們卻弄傷了他們的兒子,一個同樣幫過我們的朋友。恩將仇報,這就是我們倆當時對自己的定位。就差沒下跪了,我們倆瘋了似的朝霍叔他們鞠躬道歉,動作還很不整齊,像兩個被輪流撥來撥去的電燈開關。躺在床上的阿齊看呆了,忙撐起上半身說不必這樣。但我們偏要,甚至感覺自己的態度還不夠誠懇。沒罵我們,甚至沒怪我們,叔叔阿姨只是說下次小心點。米樂又一次保證自己會賠償,會負責到底,霍叔溫和地摸摸他的頭髮,說沒事的,早點回家吧。

時隔一年再見,霍叔還是老樣子。我們大了一歲,他卻老了一歲。而我們沒什麼長進,今天做的事可能讓他老得更快。

在病房裡安頓好阿齊以後我們才道別,離開前又道了一次歉,不知是第幾次了,並表示會經常來看望傷者。沒這個必要,大家都挺忙的,不還要準備小中考嗎?阿齊說著,我們如夢初醒,陡然感到自己闖的禍更大了——再過一個月就要考試了,而阿齊得躺在病床上。萬一他沒拿到滿分,我們就真的耽誤他的前途了。米樂嚇得要死,立即說會天天來,還要把自己的筆記全部分給阿齊。算了吧,小不點,你成績就一定比我好嗎?阿齊歪過腦袋笑笑。我倆是一時慌得沒對策了,還是明明想起來可以用手機錄影或者直播課程。到底是他腦子快,以前穆錚養病的時候就這麼做過,我們都忘了。這樣起碼不會落下太多的課程。李天城表示他可以去和老師們商量,我們則在第二天問嶽隱借到了手機支架。這算是那天晚上我們真正幫到了阿齊的一件事吧。而誰也不會想到,幾年後,這樣的上課方式突然間竟普及到了全國乃至全世界,因為一些同樣令人難過的原因。

草草吃過晚飯後,我們和明明分別了。臨走時,他告訴教練和我們,自己還會繼續踢下去的。我們沒多說話,不約而同地點頭。安安靜靜地走到路燈倦怠的街道上,聽著川流不息的車輛,道路向四周岔開,人來人往。我們倆似乎可以去任何地方,又似乎無家可歸,哪裡都去不了。

“柯柯。”

“我在。”

“今晚去我家可以嗎?”

“好。”

米樂的爸爸媽媽在家。他在進家門前打了電話。之前開家長會和學期末收拾宿舍的時見過他們幾次,我表現得都很靦腆,自己一向不太好意思和同學的爸媽說話。“你就是柯佩韋嗎?久仰大名呀。”米樂媽媽對我這麼說過,還特意把我的名字讀準了,這更叫我難為情了。可能是名字太容易被讀錯了,我總感覺只有在非常正式的場合才會有人刻意讀對它。

可能是今天晚上道歉道得太多了,米樂的媽媽給我們開門以後,我進去的第一反應就是低頭和鞠躬,就差要來一句“對不起”或者“再也不敢了”,弄得阿姨很是疑惑。換到平時,米樂一定要笑我或者逗我了。“不要這麼客氣嘛,就當是到自己家。米樂不也常去你們家玩嗎?”還是阿姨及時化解了尷尬。很規矩地在門口把鞋子脫掉並放好後,我以最快的速度把踩在左腳下的右腳塞進了拖鞋裡——襪子前端有一點點溼了。我的腳其實不怎麼出汗,也從來沒有什麼奇怪的味道,但我就是很在意,不想讓任何人看到。米樂的爸爸坐在沙發上等我們,我也很有禮貌地上去打了招呼,這次沒再傻到去鞠躬。他很和善地歡迎了我,還叫過米樂,說你終於知道把好朋友帶到家裡玩了。米樂有些愣神,呆呆地朝爸爸嗯了一聲,看上去不大熱情。

我們又聊了幾句。離不開學校與考試。但並不是那種令人厭煩的說教或詢問成績,我能感受到米樂爸爸對我們倆的肯定,他對我們很放心,甚至說有些欣賞。一段被家長所肯定的友誼是最為珍貴的,“我見過誰誰誰的爸爸媽媽”,“誰誰誰的媽媽會讓他給我也帶一份零食呢”,這是我小學時認為最值得炫耀的東西,雖然我自己好像不曾有過。

如今我終於有了。其實不僅是今天,之前也有好幾次感到這種幸福。這學期我和米樂週末回家的次數多了不少,他爸媽在江元的工作更穩定了,出差也不再那麼頻繁,而我有時也想回去陪陪爸媽。每當週日要回學校時,媽媽總會給我裝好滿滿一袋的零食,還囑咐我要分給米樂——其實不用提醒,但每次聽到媽媽這麼說,我都會特別高興,她知道我很在意另一個人,而且我也成功地讓她覺得對那個人好是很值得的。

“人家是來玩的,你別老跟小孩聊這些嘛,平時夠辛苦了。”米樂媽媽走過來拍了拍我們倆,“先去好好洗個澡吧,然後你們倆自己到房間裡玩。”

我很乖巧地點頭了。米樂突突突地跑到浴室裡,扯過一條毛巾。是我上次用過的。那天米樂的腳趾受了傷,我陪他回家。他又拉著我進了浴室,從小櫃子裡取出來一根牙刷,也是之前那根,他們儲存得很好。原來我在別人家裡已經有這麼多生活用品了。我好開心,就是那種不由自主摟住了米樂的開心。他把我推開了,說趕緊洗吧,洗完再說。

我開啟了熱水龍頭,嘩啦嘩啦,但仍聽見了客廳裡的談話。

“爸,媽,我闖禍了。一個人闖的。”說話的人小心翼翼,那種不得不提的苦澀中充滿了自責,到了有點卑微的程度。

“怎麼啦?”媽媽的聲音。

“我把人家踢骨折了。”

“不是這樣的!怎麼能這麼說呢?”我想關掉熱水器,隔著門告訴他們事實不是如此。但我沒有,任熱水把我從頭澆到腳。米樂要是想說早在剛剛說了,我猜他是不希望我聽見的。我要尊重自己的朋友,何況我也有事瞞著他。

“他還好嗎?”米樂的爸爸問。

“去醫院了,下週做手術吧。”米樂的聲音中斷了一會,似乎有些猶豫,重新響起時比剛剛還低一點,“爸爸,我想借點錢……這是我闖的禍,不該讓你們買單。但我沒有錢,就只能問你們借。等我以後還你們可不可以?我寫欠條。”

“一家人,出了什麼事不都一起扛嗎?人家說了要賠多少嗎?”爸爸的聲音。

“人家……沒要我賠。但我還是得賠,不是嗎?我不能什麼事都不做的。”米樂的聲音抽抽的,我聽到她媽媽在扯餐巾紙了,很快又很多。

可能米樂是不想再讓我看到他哭了吧,會連帶著我一起哭的。我用熱水狠狠地糊著自己的臉,不住地拍打著兩側的臉頰。

我估計米樂已經擦乾眼淚擤完鼻涕了,於是關掉水,擦乾頭髮和身子,穿上了他們為我準備好的睡衣。換米樂去洗澡了,他媽媽讓我先去房間裡歇會,還說可以直接上床——已經鋪好了。

“叔叔阿姨,今天的事……”我沒離開,等到水聲響起後走到他們跟前,這樣米樂應該聽不見,“今天米樂不是故意的。是意外。我用我的人格擔保……”

“知道的。”米樂的爸爸朝我略略點頭。

“一直以來都麻煩你照顧他了。能有你這樣的朋友,他很幸運,我們也很欣慰。”米樂媽媽揉揉我潮了的頭髮,遞給來一個吹風機。這可能是我得到過的最高評價之一吧。

吹完頭髮後,阿姨給了我一個果盤,堆滿了橙子和芒果,讓我拿到米樂的房間裡先吃。我沒動,坐在課桌前的椅子上慢慢等自己的同伴。手機忽然響了,我想起來自己該給爸爸媽媽打個電話的。

來電的是黎彬。

“喂?柯柯嗎?我聽說你們進決賽了,恭喜呀。”

“哦。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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