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心無旁騖!既然已重新走到了賽場上,除了靠自己贏下這場比賽以外,其他事都拋諸腦後吧。我走向了隊友們。今天的口號只有一個:一中必勝。除了勝利以外,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從小組賽第三輪開始,這便是我們註定的道路了。寒風四起,捲起飄飛的雪,密密地盤踞在永恆的綠意之上。頂著飛撲到身上的雪花,我一路小跑到了門前,再度舉起左手,習慣性地踮腳拍了拍橫樑。低頭時,我又一次看到了手套上的詩句。
我是不會輸的。就算蒲雲是我的剋星又怎麼樣?他總不可能每次見到我都能進球的,何況我們這裡的閻希也是逢外校必破門。你好好看著吧,別說是蒲雲了,就是你在對面我也一點不怕!
哨聲劃破落雪的長空,橙白大戰在雪地冰天之中再次打響。我們這回排出的仍是四後衛的組合,老葉和川哥居中,盧卡在左,米樂在右。教練明確要求了兩個邊後衛要毫不猶豫地參與進攻,因此,中場的阿暉要挑起攻防兩端的重任,進攻中要串聯全場,防守時要積極為壓上的隊友補位。閻希的位置稍稍靠後一些,更像是來到了中場接應,頂在鋒線上的便是第一次首發的樂奔。雖說是東拼西湊,但這已是我們能排出的最強陣容了。盧卡的歸來已不是雪中送炭,簡直稱得上絕處逢生。賽前教練跟我商量過,問我能不能和米樂搭檔中場,畢竟之前和北川比賽裡踢過幾分鐘。我表示一切行動聽指揮,讓我踢前鋒我都沒問題。其實,今年我也偷偷加買了一件23號白色球衣,沒再讓姐姐為我掏腰包。我曾經想過,要是這次奪冠了,我會把那件門將套裝送給她(只要她不嫌棄,我每次洗衣服都洗得乾乾淨淨),而這件白色的可以留作紀念。
或許我昨天答應得那麼幹脆,是在買球衣的時候想過,可能有這麼一天,我和米樂會在一場比賽裡成為中場乃至鋒線上的搭檔,在球隊最需要我們的時候去攻城拔寨、建功立業。當然,只是白日夢而已。都記不清上一次踢中場是什麼時候了,也不知為什麼大家老說我傳球好。雖然也一直在努力,但我的體能恐怕踢個半場都很勉強吧。當白日夢要變成現實時,比起興奮,可能更多的是恍惚不知所措吧,所以便稀裡糊塗地答應了。要不是盧卡回來了,我說不定已經在中場和蒲雲對位了呢。
而蒲雲正在用實際行動告訴我,他在賽前說的話絕非虛張聲勢。時過境遷,他從一分鐘時間都撈不到的替補中的替補變成了首發隊長,也從左後衛踢到了外校的進攻組織核心。他現在做的就是弦弦曾做過的事,在過去的日子裡,弦弦就是前場的自由人,在任何一條進攻線上都不缺他的影子,邊路突破、中路直塞、中場過度、前插、搶點、遠射,無所不能。經歷一次次長途跋涉與不斷的跌倒爬起,蒲雲似乎真的漸漸追上了弦弦的腳步。
即便你是弦弦,我也絕對不會給你任何機會的!當蒲雲在我們禁區前躲過川哥的攔截,順勢兜出一腳遠射時,我的信念更加堅定了。縱身躍起,我用左手將那記帶有一點詭異弧線的皮球托出了橫樑,速度很快的球在衝出球場後仍在飛雪中急速衝刺。回防的米樂將我從漸漸積雪的地上拉了起來,球的衝擊力從左手貫穿到全身,在先前的無數個日夜,練習射門的弦弦總有幾次能踢出這樣讓我手臂發麻但又興奮不已的射門。力度越大,角度越刁鑽,我就越有撲救的衝動。
但我們不能這樣踢。摘下角球后,我本想立刻尋找反擊的機會,但外校的“年輕球員”們的進退卻極有章法,閻希和米樂身邊都有人專門貼防,為的就是防止他們第一時間接球。而樂奔的跑位並不明智,把自己藏到了外校的球員身後,根本沒有傳給他的路線。我只好十分無奈地等大家散開後才把球交給了老葉,慢慢從後場推進,而此時外校的防守已完全落位,幾乎密不透風,只有雪在他們頭頂接連不斷地墜下。
這大概就是上半場的真實寫照,外校透過蒲雲不斷在進攻端製造威脅,防守時意志統一,進退有度,我們臨時拼湊的進攻線屢屢無功而返,防守上卻顯得有些顧此失彼。到了第20分鐘,我們才有過兩腳打偏的射門,全都是閻希憑藉個人能力過人後勉強的起腳打門,而外校已經三次考驗過我的撲救能力了。中後場的地面球完全沒法給到前鋒腳下,於是球場上就出現十分奇葩的一幕:在最需要進攻的時候,我們只能靠大腳起高球去找兩個個子矮矮的前鋒,看著一米六五都沒有的閻希跳著跟外校將近一米八的後衛爭頂,實在是慘不忍睹,好像用大刀和長槍與武裝到牙齒的敵人拼殺。他起跳後近乎沒有懸念地被人家死死壓在身下,頭上本就沾滿了雪花,跌下來後臉又在雪地上來了幾次“補妝”,整個人就像剛從林海雪原裡激戰過一番後的游擊隊員。然而他也只是搖搖腦袋拍拍臉,抖落一身雪水便繼續尋覓戰機了。但我們的進攻仍是那麼零星,用鈍了的矛去刺擊堅如磐石的盾,自然是全無作用。而外校的鋼刀卻在我們的血肉之軀附近伺機而動。他們在替補席上甚至還有更多的神兵利器,正裹著棉衣從容地欣賞著雪中的激戰,隨時可以披掛上陣。
而我們的預備隊已經無人可換了。也許,隨著體能在大雪中的逐漸消耗,我們最後會無一例外地全體倒在雪地裡吧。陣容深度的差距成了我們這學期從開始到結束始終難以解決的硬傷。與外校相比,首發的絕對實力已不佔優勢,又缺少出奇制勝的後手伏兵,被外校的後備力量拖入僵局的我們難道真的在打一場註定失敗的仗?我們在等的難道就是他們的主力球員悉數登場,然後徹底殺死比賽?
太懸了。又是蒲雲。外校抓住了樂奔在前場的一次停球失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出了快速反擊,三傳兩遞就撕破了我們的防線。蒲雲與同伴完成了撞牆配合,殺入禁區右側,左腳低射。我完成了下地撲救,但手套只抓到了地面上潮溼的雪。皮球越過了我直奔大門而去,本是入網之勢,卻將將擊中立柱。盧卡趕在對方球員補射前將球踢出了底線,自己卻一個踉蹌,栽進了門裡。
“好孩子!”不知為何冒出了這句話。我不那麼利落地把盧卡從地上攔腰拎了起來,揉了揉他被雪水打得有點凌亂的捲髮。寧可自己進門也不讓球進門,盧卡歸來後的兢兢業業很讓人動容。我們沒有多說話,外校的角球攻勢再次來了。禁區裡又是一片混亂,天昏地暗,雪勁風疾,在人叢之中,我出拳將球狠狠地打了出去。在一片烏壓壓的背影爭奪之中,好像是阿暉拿到了球,順勢往右路一塞。得球的米樂再度化作白色的閃電,將外校的邊路化為了自己賓士的走廊,頃刻間便殺到對面的半場。退防的球員已在前方與身後形成圍追堵截之勢,而米樂接下來的動作帶我回到了一年之前,我們第一次在球場上代表一中與外校比賽的那個瞬間。一次右腳的長傳,精確制導,皮球於卷地吹散的北風中成為了一支羽箭,穿越外校的千軍萬馬,穩穩地落到了前場左路。準確無誤出現在那裡的又是閻希,他完美地用左腳停下了皮球。先前四次面對外校,閻希打進了五球,其中還有兩次是替補出場,所用的時間遠遠少於對我們四場四球的蒲雲。說時遲,那時快,外校殺手扣過了唯一的後衛,在一對一的情況下面對門將右腳推射。也是一個低平球,往出擊到一半的門將左側的空擋毫不停留地奔去。
這球竟然沒進!大概是天氣太冷了,或者說閻希的觸球次數太少了還沒找到狀況,也可能是太緊張了吧,閻希的單刀球被門將生生撲了出來。這是上半場最好的機會,也可以說是唯一的機會。閻希懊惱地倒在了地上,然而僅僅是一秒鐘後便爬了起來。被撲出來的皮球到了外校後衛的腳下,他們馬不停蹄地針對我們的反擊展開了反擊,而我們的整體陣型還沒來得及退回。樂奔急忙上前逼搶,想要透過戰術犯規在上半場的尾聲延緩外校的進攻。然而外校的推進勢如疾風,茫茫雪海中,樂奔雖然碰到了對手,卻未能把他放倒,自己反而摔到了地上,痛苦地翻滾著。外校的中場球員跌跌撞撞地將球給到了蒲雲腳下,後者在我們的禁區前晃出角度,又是一記貼地遠射。這回我被打溼的指尖微微觸碰到了皮球,也正是這一觸稍稍改變了球的方向,它在雪地上轉著奔向身後,再次打到了立柱上。命懸一線,外校已經兩次中框了,但凡運氣稍差一點,我們可能便是兩球落後,徹底被外校殺死了。
然而無暇去想這些了。樂奔還是沒能站起來,大家都急忙頂著風雪跑到他倒下的地方。距離上半場比賽結束還有幾分鐘,決定最終命運的那個時間越來越近了,而席捲大地的冰雪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1]引自京劇《野豬林》中林沖的唱段。京劇《野豬林》的故事取材於我國古典文學名著《水滸傳》,其內容是說北宋年代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被太尉高俅陷害,發配滄州。高俅又責令解差在野豬林內殺害林沖,不想被林沖的結義兄弟魯智深搭救。後來在山神廟,林沖手刃了仇人陸謙,冒風雪連夜投奔梁山泊。最早把這個故事搬上京劇舞臺的是武生宗師楊小樓。他與溥緒(清逸居士)共同編創了京劇《山神廟》,後改為《野豬林》。因此此劇中會有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的故事。
[2]“金陵永生”是美國人魏特琳墓碑上雕刻的中文字。明妮·魏特琳(Minnie Vautrin,18861941),中國名華群,美國傳教士。1886年9月27日出生在美國伊利諾伊州的西科爾小鎮。1912年,初到中國AH,見女子多不識字,便矢志推動中國女子教育,創辦了合肥三青女子中學。1919年魏特琳應聘中國南京金陵女子大學,掌管校務,籌建新校園,並鼓勵學生走出象牙塔,獻身社會,為窮苦四鄰服務。
1937年11月中旬,日軍兵分三路向南京進逼。17日,魏特琳致信美國大使館,建議設立一個安全區,讓那些無法撤離南京的難民有一個相對安全的棲身之地,以躲避戰火。不久,由德國西門子公司南京分公司經理拉貝為主席的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成立,接著又請求上海國際紅十字會和中國紅十字會承認,成立了“國際紅十字會南京委員會”,魏特琳為紅十字會委員。在日軍佔領南京前,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也設立了婦女兒童難民收容所。
美國教會學校的牌子,國際安全區的佈告,對侵華日軍沒有任何約束力。在日軍進城的頭10天裡,每天至少有10到20群日本兵到金女院抓人,強姦婦女、搶劫錢財。他們不僅從學校的大門、側門強行入內,還有翻越圍牆進校園,更有夜間從學校低矮的籬笆上爬過來的。魏特琳一面組織校內教職員工巡邏校園,一面請來在“國際安全區”服務的外籍男士輪流守夜。她自己更是日夜操勞,不是守在門房,就是被叫去阻止進校來奸掠的日兵,從他們手裡奪回中國婦女。她整天無法吃上一餐安頓的飯,無法睡上一個安頓的覺。不少日兵因此惱怒,拿著血跡斑斑的刺刀威脅她;還有的野蠻地打她耳光。她都忍受了,自覺地承擔了保護萬餘名中國婦女兒童的重任,她說,金陵女院就是我的家,我絕不離開。
魏特琳作為南京大屠殺的重要見證人,透過日記記錄了許多歷史事件。但過度的疲勞與長期的精神壓力嚴重傷害了她的身體,在救護了許許多多的中國難民與中國婦女以後,自己得了嚴重的抑鬱症。之後又受到了日方和汪偽政府的栽贓陷害。1940年5月14日,她在多方的勸說下離開南京回美國治病。她在日記中寫道:“多年來我深深地愛著金陵女大,並且試圖盡力幫助她。”她這樣說了,也確實這樣做了。但是她將不得不離開她無限熱愛的這一切了。1941年5月14日,也就是她離開中國一週年的日子,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死在了印第安納州一間普通公寓裡,年僅55歲。臨終前說:“如果能再生一次,還是要為中國人服務,中國是我的家。”她的墓碑上用英文刻著:明妮·魏特琳,到中國去的傳教士。但在最醒目的地方刻下的,卻是四個中國漢字——金陵永生。
[3]這一段到此為止引自艾青《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
[4]到此處為止,引自戴望舒《我用殘損的手掌》。
[5]引自雪萊《西風頌》,郭沫若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