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任鹽鐵丞到任後,都抱著同樣的心理,先將花出去的銀子揩回來再說,所以,到任的官員都是循著上一任的軌跡,皆是看破不說破。
陳鐵丞亦是如此。
地火周圍的鐵碇,比尋常火煉的鐵要純要堅,他上任的時候就發現了,他想上報朝廷,結果被上任鹽鐵丞屬下的老師爺給攔住了,說不僅陳鐵丞發現了高鍊鐵碇,連上任、上上任都發現了,之所以瞞著不報,是因為產量不多,且採集很是危險,報上去,萬一朝廷下令大量開採,便會死去很多的礦工,這些,也許不是福,反而是禍。
就這樣,陳鐵丞也步了歷任鹽鐵丞的後塵,隱瞞不報,時間久了,每年開採的少許也會堆積不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白花花銀子不掙,便與那些多開採的普通鐵碇一起賣了。
這些鐵碇,雖然沒有直接賣給北虜等國家,但透過孫老黑等掮客,輾轉流入北虜的怕也不在少數。
因孫老黑不再當掮客,陳鐵丞又沒有完全信任楊休,所以山上已經囤積了不少的鐵碇,連同高鍊鐵碇一起被發現,有人又在北虜人手裡發現了高鍊鐵碇,這罪名想推也推不掉了。
聽陳誠哭著說明後果,陳夫人再也矜持不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放聲痛哭道:”求少將軍救命,我死不足惜,可是我女兒剛剛三歲,我孃親剛剛過完六十壽誕,陳誠還沒有成親......“
陳夫人按著陳誠的頭磕在地上,一起磕得咚咚做響。
蕭毅的臉色仍舊淡淡的,與他最初進入陳家的表情別無二致,彷彿,陳家的死與活,都與他沒有半文錢的關係。
良久,才微微一笑道:“如果,陳鐵丞以身殉國,擒下了完顏玉,立下這不世功勳,再將倒賣鐵碇之事推出去,倒也可以將功折罪。”
陳夫人風化般一動不動,倒是陳誠來了狠戾勁兒,站起身來,咬緊牙關道:“姐,你狠不下心,我去。”
陳夫人伸出手去想攔下陳誠,終於是沒有伸出去,嘆了口氣,將臉轉向了屏風方向。
這架屏風,還是陳夫人初嫁陳家時,孃家陪嫁的嫁妝,上面有孃親親手繡的一對鴛鴦。
陳夫人背對著二人,輕聲道:“小心些,別讓他太疼。”
陳誠得了姐姐的首懇,急匆匆召集人馬奔上鐵礦山,身後,悄悄的跟上了一隊蕭衛。
陳夫人穩了穩思緒,勉強坐回到椅子上,外強中乾道:“蕭將軍,老爺馬上會為保衛鐵礦山而’殉國‘,後續怎麼辦?我一個婦道人家沒有主見,但憑少鐵將軍吩咐。”
蕭毅自鼻翼中輕哼了一聲道:“你不是沒有主見,你是不敢做主,該出手就出手吧,孫家,算不得蕭家的姻親。”
陳夫人錯愕的看了一眼蕭毅,孫赤兔是蕭毅新納的妾室,孫老黑兩月前剛獻給了蕭家軍數以千斤的鐵碇,更不惜斷了與陳家共鋪的財路,萬萬沒想到,這男人六親不認起來,比她這個婆娘還狠。
陳夫人心裡有了盤算,想起了戚四海這樣湊巧慘死之事,試探著問道:“少將軍,戚四海是、是怎樣死的?”
蕭毅略為嘲諷道:“能是怎樣死的?前年戀上道姑,去年戀上尼姑,長年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的?是你們家黃錚命硬剋夫也說不準,還是別遠嫁京城的好,免得再給陳家招禍端。”
陳夫人心裡“咯噔”一下,忙不迭的答道:“知道了,錚兒命硬,必須找一個命更硬的、上過戰場歷過血煞的男人來震住才行,不嫁凡夫俗子,絕不嫁。”
蕭毅嘴角不由得上揚起來,對官場中事,陳夫人懂得不多,對後宅兒女之事,卻比任何人都通透,楊休,看你這一生還怎樣來娶你的阿錚。
蕭毅自陳府出來,蕭三閃現出來,抱拳稟告道:“少將軍,蕭五已經帶著蕭衛跟蹤陳誠,蕭七己經去通知楊休,蕭九也跟著姜方適時點撥,只等著三路人馬一起甕中捉鱉。只是屬下有一事不明,您怎樣篤定完顏玉一定會攻山呢?”
蕭毅望著黑鴉鴉的山脈,幽然道:“下山的十股偽裝商賈,有五股下落不明,定是落入了完顏玉手中。最初交戰時,完顏玉見識了楊休武器的厲害,定會懷疑與山上這些高鍊鐵碇有關,他,在不敢進城找黃錚的時候,這些高鍊鐵碇定會成了他的心頭好。”
在整座山脈籠罩在一片肅颯之中時,山下,卻展現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平和。
陳夫人為了清官邸,將停了好些時日的宴請再次操持起來,不過,主辦方由各路商賈,變成了陳家。
陳家一向眼高於頂,此時此舉,讓全江陽縣的人們受寵苦驚,特別是有號稱知道內幕訊息的人家聲稱,陳家想將黃錚獻給戚尚書家做小妾,結果沒訂親便剋死了丈夫,陳家怕戚家娶陰妻,忙給黃錚在江陽縣張羅親事。
謠言越傳越廣,使得此次宴請,由前些時日韓家宴請時的大熱,變成了現在的大冷。
只是陳鐵丞的面子不能不給,都是各家夫人帶著自家的姑娘前來,說是與黃錚親近親近,兒郎們倒是一個也沒來。
黃錚倒是樂得卸下一塊重擔,輕鬆的吃飯,輕鬆的聊天,看著請來的戲班子唱戲,更是一通傻樂。
蔡玉不明所以,順著黃錚痴傻的笑容,看見了臺上咿咿呀呀唱戲的滿頭插花的年輕後生,十二分懷疑姑娘是犯了花痴病了,低聲嗔責道:“姑娘,你這樣看別的男子,我是要向楊大哥稟告的。”
黃錚指著後生插滿花的頭,戲謔道:“他們就是你楊大哥派來的信使啊,你找機會去接接頭兒。”
蔡玉不明所以的看著草臺班子,實在看不出來黃錚怎麼看出來這些資訊的。
黃錚指著臺上唱戲的後生道:“能將這些人腦袋打扮成花瓶插滿招蚊草夜晚花的,除了你楊大哥還能有誰?”
“還有她......”黃錚指著臺側拎著東西的一個青蔥少女道:“月娘明明已經從良,被楊休許給了李木,現在出現在這裡,定是來報信的,能讓她冒險進來報信的,定與錮兒的病有關,月娘臉上沒有半分焦急與悲傷,定是錮兒的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