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六妮隻身來到吉林省當年上過大學的A市。
她變身另一番打扮。
一頭長髮有些零亂。著一身上世紀九十年代那套半新不舊的深藍色咔嘰制服,腿上是長褲,腳上穿一雙解放鞋。看上去像是六十左上下的老婆娘。她下了車,出了汽車站,一直隨著大道向前隨意的走著。不過她還知道方向,是向西走,而且,西面有很大的城市空間。她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著,留心每一件地標地物,可是,當年的痕跡一點也找不到。路寬了,車子多了;樓高了,華麗了,鱗次櫛比,顯得格外壯觀。
“咳,30年沒來過,變化這麼大!”她邊走邊想,心裡感嘆不已。
從上午走到中午,她有些餓,也有些困。她在一家不上眼的小餐廳吃了一碗冷麵,花了五元錢,她有些心疼。
“咳,這出門真的不容易,處處要花錢。錢錢,什麼時候錢沒用就好了,人人不用錢,人人都平等,那才叫大同世界哩!”
她腦子裡正在想著這些毫不相關的事。忽然有兩位40多歲的男子走過來:“大姐吃完了嗎?”金六妮抬頭瞥了一眼。他們像是在外打工幹建築的民工。兩人手裡拿著安全帽,身上沾滿了水泥和塵土,臉上流著汗水。金六妮倏然感到同他們拉近了距離。看著他們,親切地說:
“我吃完了。你們坐下來吃吧。”
說著金六妮站起來,兩個男人這才坐下,向服務員點了飯菜和兩瓶啤酒。金六妮看著他們吃得津津有味。一個男人喝了口啤酒,把瓶子放下來,問道:“大姐,你也是來打工的吧?”金六妮點點頭說:“是啊。”
另一個男人問:“大姐你幹了多久?”
金六妮實話實說:“也就剛來,還沒有下落呢。”
最先問話的男子看看金六妮一身打扮說:“出門在外要緊的是別叫人騙著。幹了活不給工錢,等於白乾!”另一個男子說:“外面的騙子可多了。想著點大姐,不論在哪幹活,一定要先簽合同。打起官司來也有證據,有理可辯。”
先前的那個男子說:“我們就受過騙,至今還差8000元沒有給呢。”金六妮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在家時時好,出門處處難,我一定注意。”
這時,兩個男子每人又要了一瓶啤酒,大口地喝著。
六妮問:“大兄弟,在這附近租房好租嗎?”兩個男子告訴金六妮:“這裡租房太貴,你要是不在這幹活,就向西順著大道遠一點走,在郊區附近租個草廈子或者樓房都比這便宜。”
“謝謝大兄弟,你們好好吃吧,我走了。”金六妮說。
金六妮揹著簡單的行李,悠悠盪盪,向西一直走出五六里路。一邊走,一邊打聽租房的事。不是嫌貴,就是不適合撿垃圾租住。太陽靠西的時候,還沒有租到房子。又走了一段路,大概是進了郊區——城鄉結合部。她陸陸續續看見了幾個撿垃圾的女人和男人。她在後面遠遠地,跟上一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中年女人。那女人穿得很破舊。身後揹著一條長長的塑膠皮袋子慢悠悠地走著,手裡拿著一個撿垃圾的鐵鉤子,邊走邊看路旁有沒有垃圾箱。六妮想:你看這人多像“叫花子”,邋邋遢遢,不乾不淨。等不了多久,我也將成為這個行業的一員,名副其實的,撿垃圾的“叫花子”。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約莫有三四百米,向北拐進了一條街道,路邊連著擺放四五個紅色垃圾桶。那女人緊三火四走過去,忙活了好一陣子,一條蛇皮袋子撿得滿滿的。那女人心滿意足,高高興興揹著“勝利品”往回走。
這時天色已晚,路燈開始閃亮。金六妮思索著:這麼晚了,我上哪去找房子呢?“在家處處好,出門時時難”一點不假。她想:今夜我只好睡大街了。她這樣想著,前面那女人已經走出了老遠。
金六妮突然心裡一動。就跟這女人走吧,看她能不能發發慈悲,照顧照顧,夜裡宿在她哪裡。也許這女人是個善良的大姐呢?金六妮這樣想著,緊三火四在後面跑,快追上的時候,那女人突然轉回頭驚訝地看著金六妮,問:“大妹子,你有事嗎?”
金六妮靈機一動,問:“大姐你在附近住嗎?”
“是呀,前面不遠呢。”
“噢,那快到家了。”
“是呀,大妹子有事嗎?”那女人再次問她。
“大姐,我今天才奔這來,今晚沒地方睡,能跟你借個宿嗎?”金六妮厚著臉皮問。
“ 家裡不寬敞,有張大床,兩人能睡開。”那女人瞧瞧金六妮,繼續說,“我是撿破爛的,身上髒乎乎,你不嫌惡心?”
金六妮心裡一下子踏實了,“這人真好,沒拒絕我!”她連忙說:“大姐別客氣。能借個宿就算照顧我了,”她拍拍自己身子說:“你看我這樣子,和大街上跑的痴子有什麼區別嗎?”
那女人笑了,笑出了聲。“那好啊,兩個痴子在一起,誰也不嫌誰。跟我走吧,到我家去,有地方遮風擋雨,總比在大街上晾星星好著哩。”
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家。那女人開啟門,亮了燈,又趕忙幫金六妮解下行裝。金六妮定睛一看,這是一間約有十幾平方的草廈子。靠裡邊是做飯吃的鍋灶,旁邊又擠出一小塊能塞進一個人的衛生間。再向外是一張大床。床上一半睡人,另一半用來吃飯和放些衣物。這間草廈子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金六妮想:這住處太理想了。將來我能租上這樣一間草廈子也就滿足了。
話說這女人脫下外套,搭上圍裙,要做飯給金六妮吃。可發現家裡沒有菜。
如是女人說:“大妹子你看下門子,我去夜市買點新鮮蔬菜回來。夜市很近,不用十分鐘。”說著那女人轉身向外走。被金六妮一把挽住了。“大姐,要是這樣子麻煩你,還不如俺到外面找地方宿!”那女人一看金六妮是動真格只好退回來,說道:“那好吧,就簡單點,煮泡麵吃。”
金六妮說:“吃泡麵挺好的,有湯有面有味道,還方便哩。”
吃完飯,兩人上床躺下休息。
沒等金六妮開口那女人說:
“咱走了一路,我還沒問你姓名呢,多大了妹子?”
六妮自我解釋道:“我姓金,叫金六妮。我家姊妹六人,我是最後一個,所以叫六妮。是本省安圖縣鳳凰嶺屯子人。今年47虛歲。”
那女人也解釋說:“我叫劉有有,今年55,比你大8歲。你可真是我的小妹妹。”
“你和我三姐年齡相仿,都是55。日後,我就叫你有有姐吧。有有這名字好,有福有貴,有吃有穿,有有有,什麼都有。”
劉有有一陣笑聲。“你可別誇了。名字好有啥用,還不是照樣窮。”她告訴六妮,“有有是老家給的名字。我兄妹8個,我是老四。家裡窮,連飯都吃不上。生我的時候,為了改變命運,爺爺給我起了個有有的名字,希望從我開始家裡富有起來,不再受苦受難……”突然間,六妮口袋裡的手機乖乖的叫起來。劉有有嚇了一大跳,猛地從床上爬起來,渾身打戰,“哎媽呀!這是啥東西?啥東西叫呢!”
六妮連忙解釋道:“不怕,不怕有有姐,是我的手機響了。”還沒說完,剛停下的手機又叫起來。六妮只好按下接聽鍵,聽對方講話。原來是金迎霞打來的長途,她不放心,問六妮姐到新地方安置好了沒有。
劉有有有些不放心,急忙問道:“大妹子還有手機呀,是幹啥工作的?是不是來私訪?臥底的!”
為了不使劉有有產生誤會。六妮告訴有有姐,手機是縣城做買賣自家門裡一個叔伯妹妹買的,還給充了話費,叫我出門在外聯絡家人方便。她說:“這不,我也是第一次用上了手機。”
“原來是這樣子。那你家裡有誰?為啥要出來呢?要是打架跑出來那我可不能留你!”劉有有不放心地連著提出了好幾個問號要六妮回答。
金六妮再也包不住老底了。她實話告訴劉有有:“我命苦啊有有姐。去年秋裡,我丈夫患心臟病去世走了。撂下我和四個讀書的孩子孤苦伶仃……家裡還有二十多畝地,我一個孤身女人怎麼種啊!想來想去,還不如出來撿破爛呢?……”說著,六妮簌簌地流下了眼淚。
劉有有緊緊地握著六妮的手,可憐兮兮地勸道:“聽大姐的話,別傷心,千萬別傷心大妹子!”金六妮越發哭得厲害。劉有有似乎也被感染了,傷感地說,“咱姐妹真是一對同命鳥!天底下你我就這麼苦呢?”六妮一下子鑽進劉有有的懷裡,用手擦擦眼淚,停了少許才說:“我不哭,不哭。我知道姐姐也有說不盡的心酸事!”
六妮一句話觸痛了劉有有的心病。她數落著:“……我丈夫癱瘓在床五年,我也出來五年,撿了五年垃圾。家裡靠一個近80的老孃伺候兒子。我出來五年,只回去一次,走的時候丈夫在床上生硬的拉著我,不讓走。我哭,他也哭。老孃舍舍痛把兒子阻攔下來,我才脫了身……”說著,劉有有也掉下了眼淚。“我苦啊妮妹子,有誰知道我的心酸事!……”
兩人越拉心越近,越啦情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