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虞開口說道:“太守府在城東北,從這裡過去還有段距離。這一路走來十來裡地,大夥兒都累了,再提把勁,早點拜見過太守,換了路引關防也好將息。”
諸人應諾,簇擁著他,步上街道。
走上來才發現,這街道被夯實如硬土,路面上還鋪設了河卵石,馬蹄踩上去,嗒嗒作響。
街上熙熙攘攘,不時有車、騎從他們邊兒上經過。車以輜車居多,珍飾華侈,外有遮擋,看不到裡邊的人,偶爾有婦人的香氣從中飄出,每到這時,劉虞手下的那隊護衛就會忍不住多看上兩眼。劉和只得又提醒他們:“專心行路,莫要左顧右盼。”
劉虞換了路引關防,眾人進入驛站歇息,正當劉和準備入睡之際,恍惚間,彷彿聽到陣陣哭泣聲。剛開始以為是幻覺,但哭聲越來越大,後來還夾雜著叫喊聲。劉和更睡不著了,起來披上衣服,出門去看。藉著朦朧的月光,只見有幾個衣衫襤褸的人,守在官驛門口哭哭啼啼,一個驛館的兵丁正手舞著皮鞭在那裡斥責驅趕。
“住手!你幹什麼?”劉和喝住他。
“是些要飯的,貴人不要理睬,快回去休息吧。”那兵丁隨口搪塞道。劉和看他們一個個破衣爛衫,面色土灰,披散著頭髮,這樣的天氣還有人赤著腳,便發了惻隱之心,對兵丁道:“夏夜風涼,別把人凍壞了,讓他們進來吧。”
“這、這……不合規矩。”
“規矩還能大過人命嗎?給他們些吃食,再找個地方讓他們過一夜。要是不行,我給你們錢!”劉和瞪了他一眼。
官驛不是私店,即便給錢也是不合規矩的。但那兵丁也知道劉和底細,心知開罪不起?只耐心勸道:“您忒好心了,誰不是人生肉長的?不是我這當兵的心狠,只是這樣的事如今太多了,您管也管不過來呀。”
“我遇不見的也就罷了,既遇見了就得管!叫他們進來。”
得了這句話,七八個叫花子踉踉蹌蹌地進來了,跪在劉和麵前磕頭道謝。哪間屋也安置不下,只得喚家奴與兵丁取柴點上一把火,諸人便在院當中隨便坐了。劉和與驛丞皆拿來乾糧與他們,吃的還是少,又叫家奴到各處房裡找往來官人求些。
田豐、沮授得知後,心裡暗自佩服。
畢竟還是好心人多,不一會兒,什麼粗勃勃大餅子都拿了來,這些討飯人見糧食如得活命,頃刻間搶了個精光。
劉和瞧這些人大多數並非老弱,而是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其中還有一個女人抱著孩子,他們操著冀州口音,心下十分詫異,問道:“你們年輕輕的,為什麼不在家耕種,背井離鄉到三河之地來幹什麼?”
不問則已,這一問哭倒一大片,有個漢子答道:“我們是被抓去給皇上修園子的。”
那是在前幾年,皇帝下令在洛陽城西開墾荒地,花大錢修一座更好的園囿——西園。
劉和心下駭然:“你們幹了兩三年的活,就沒拿到工錢嗎?”
“哪裡有什麼工錢?貴人你不曉得,那些監工的都不是人!”那鐵錚錚的漢子抹了一把眼淚,“他們要從毅河引水造池,舉著鞭子打發四百多人挖渠,等到河道挖通,一陣冷水襲下來,多少人活活被淹死了。您看看吧!”說著脫下上衣,只見他骨瘦如柴的身上佈滿了鞭痕,最長的竟有兩尺多長,泛著殷紅的血印,“吃不飽,穿不暖,還要幹活、捱打,再幹下去早晚叫他們折磨死,我們幾個都是逃出來的!”
那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又哭訴道:“奴家我是唐縣來的。男人也去給皇上家修園子,他本沒有手藝,硬是叫縣裡的人抓走了。一去半年音信全無,我母子沒有著落,跑到洛陽去尋他。哪知道孩子他爹……被打死了!”說罷呼天搶地就嚎,孩子還小,見母親哭也跟著哭。
大人哭孩子鬧,使得劉和越發煩躁:“苛政猛於虎也!沒想到離京師這麼近的地方就有如此橫徵暴斂。”
旁邊站著的一個操一口吳儂軟語腔調的官吏,聞言插了話:“想必您是個京官,不甚知道現今的情景。京畿三輔之地還算是好的,出了司隸各州的百姓還不如他們呢!我自揚州會稽來,不但老百姓交不起賦稅,那些個土豪也是兩眼盯著田地。山越暴亂!說句不怕掉腦袋的話,官逼民反沒辦法呀!”
那邊一個滿口幽州話的軍官也感嘆道:“邊郡更沒法提起了。自熹平六年北伐鮮卑人失敗,代郡、上谷、漁陽邊防壓力巨大,鮮卑整日帶兵騷擾我北疆,搶糧食、搶牲口、搶女人,百姓深受其苦。我家右北平太守兢兢業業,欲修繕邊防、保護疆土,幾次向朝廷上書,請求撥錢動工,皇上竟置若罔聞。寧可把錢拿去修園子,都不肯修繕一下城防!”
“這群畏威而不懷德的傢伙。”劉和咬牙切齒。
那幽州軍官介面道:“聽說皇上這次派了個刺史,叫劉虞的出鎮幽州,不知道能不能行?”
劉和聞言抬頭仔細看了看,只見那漢子頭戴一頂范陽氈笠,上撒著一託紅纓;身穿一領七星打釘皂羅戰袍,腰繫一條文武雙股鴉青絛,足穿一雙鷹爪皮四縫幹黃靴。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腮邊一部絡腮鬍。身長一米七五,肩寬體壯,一看便知是邊關宿將。
劉和上前招呼:“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那人見劉和說話有幾分對口,順生出幾分好感:“姓徐名榮,字伯譽。遼東人,現為右北平郡兵曹掾史。今奉命進京送邊關急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