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闆的會議開了很久,周子然進出過幾次,有時拿著一沓紙,有時端著水壺,有時接打電話,忙的腳步離地,滿頭大汗。
我百無聊賴的坐在沙發上,間或聽到會議室裡的嘈雜聲,馮老闆今天的情緒似乎很不好,可能跟春節期間的銷售業績有關,他的聲音很洪亮,不時的可以聽到訓斥、謾罵、低吼、譏笑等等。
我瑟縮在沙發一角,不知今天冒然前來會不會有所成效,但既來之則安之,此時膽怯難免會成了別人的笑柄。
會議進行了三個多小時,馮老闆和眾人才緩緩走出,他們邊走邊低聲攀談,這些人應該都是公司的骨幹元老,眨眼看去,大多都已白髮稀稀、老態龍鍾了。
馮老闆走在前方,步伐很穩,面容冷清,不時的咳嗦幾聲,樣子十分憔悴,周子然畢恭畢敬的跟在他身後,片刻後,馮不識回過頭說:“大家都辛苦了,今年的進出口貿易和銷售業績就有勞各位了,咳咳…”
說完,他佝僂著身子,又劇烈的嗑嗦起來。
眾人有些慌亂,急忙上前扶住他,有一位滿頭花髮的老者,竟眼含濁淚的說:“老馮呀,這個歲數了,該回去養老了。”
馮不識擺了擺手,故作輕鬆的說:“我還沒老呢,散了散了。”
眾人面面相覷,無奈的鑽進了電梯。
人去樓空,四下寂靜空閒了很多,周子然攙扶著馮不識,慢慢向沙發方向走來。
我急忙站起身,看到馮不識那弱不禁風、疲憊倦怠的神情後,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瞥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只是窩在沙發一角,雙目微合,喘著不均勻的粗氣。
周子然滿臉擔心的說:“董事長,今天的藥還沒吃呢。”
“是藥七分毒,那種名不見經傳的藥物,不吃也罷。”
馮不識依然閉闔著雙眼,喃喃地說著。
周子然瞄了我一眼,異常謙卑的說:“呃,董事長,這位是…”
“我知道。”
馮不識揉了揉發皺的眼角,又淡淡的說:“今天你來找我,是因為貨源的問題吧。”
周子然努了努嘴,示意我說明來意,我清了清嗓子說:“馮老闆,實不相瞞,上次您轉手賣給我的那批服裝,在國內特別熱銷,最近又在貴公司上架了很大一部分,聽說賣的也很不錯,我現在庫存緊缺,貨源也斷了,所以我…”
我越說聲音越小,像是蚊蟲飛過,底氣愈發不足,最後成了輕聲的囁嚅。
馮不識嘆了口氣,思忖片刻後,他眯著眼睛說:“小王呀,我都是在別人口中聽到你怎麼樣怎麼樣,但你到底能掀起多大風浪呢?”
他又指了指沙發,示意我坐下說話,我愣怔在原地,周子然推了我一下,我才躡手躡腳的坐在沙發上。
周子然端來一個茶壺,斟滿了茶几上的水杯,遞給馮不識說:“董事長,喝點熱茶吧。”
馮不識輕輕點了點頭,隨後,又看著我說:“我很讚賞你們年輕人的闖勁,常言道初生牛犢不怕虎,試飛鳳雛敢笑鵬,後生可畏,路漫漫其修遠兮,你的路還有很長,前程似錦,一片光明,所以有不破樓蘭終不還的勇氣。”
我滿臉木然的看著他,竟聽不懂這些所謂的詩詞道理。
馮不識端起茶几上的水杯,輕輕抿了一口,淡淡的說:“聽小周說了,你現在資金有限,貨源緊缺,但你要知道,我們公司經營的服裝都是從國外進口來的,所以很受當下人的青睞,如果你也想走這條路,首當其衝的就是,要儘快成立一家服裝貿易公司,你可以發展下線,也可以聯絡國外的生產商,不管你是做大做小,都離不開錢的支撐,明白吧?”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周子然有些憤慨,他瞪著我說:“喂,你長點心,董事長在教你經商的道理,別隻顧點頭,說說你自己的想法。”
我心裡暗罵,老子聽著呢,我能有什麼想法,人家那麼大的老闆,我只管點頭便是,難不成還跪地求賞嗎?
我一臉苦相的說:“聽馮老闆的一席話,勝讀二十年書都綽綽有餘了,其實我今天來是想…”
我想說是想來恬不知恥的要貨源,但話到嘴邊,我又生生的嚥了回去。
沉吟片刻後,我不慌不忙的說:“是想多跟馮老闆求教一下經商的學問,本人才疏學淺,胸無點墨,無非就是想賺點小錢養家餬口,雖無雄心大志,但見到馮老闆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氣勢後,才覺得自愧不如,定要在這裡學點實用的訣竅,以便不時之需。”
馮老闆聽後,徑自大笑起來,他把水杯放在茶几上說:“小王呀,你這套奉承話是在哪裡學的?”
我尷尬的撓了撓頭髮說:“就是油腔滑調罷了,搬不上臺面的。”
馮不識點了支雪茄,輕輕吸了一口,露出滿臉沉醉的表情:“你要是把這套學說,應用到最生意上,想賺不到錢都難。”
他嘴裡叼著的那支雪茄,足足有香腸那般粗細,煙味飄來,竟有一種淡淡的香氣,我抽了抽鼻子說:“馮老闆,我是做小本生意的,一沒人脈,二沒銷路,三沒貨源,您是我的老師,理應向您請教的。”
機智的馮不識早已猜透我到此的目的,聊了很多,他卻不點破那層薄膜,只是不快不慢的與我周旋,自己深諳道行太淺,掖著藏著反而心累,便正襟危坐,淡淡的說:“馮老闆,我現在貨源中斷了,想在您這訂購一批服裝。”
馮不識聽後,嘴角上揚,面容和緩了許多,他把雪茄放到菸灰缸上,雙手交叉,若有所思的說:“可以呀,你想訂購多少?”
我抬頭瞥了周子然一眼,見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像是在說,你訂購多少跟我有毛關係。
我悻悻的收回目光,喃喃地說:“就,就上次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