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今天下,群雄並起。觀我海東之地,西連晉冀,南接江淮。晉冀之察罕、孛羅,皆可謂一國之雄是也。江淮之漢、吳、張士誠,亦皆可謂一時之雄是也。又有蜀中明玉珍、福建陳友定、台州方國珍,亦然皆可稱其為一地之雄是也。而其中,又以晉、冀、漢、吳、張士誠為最盛。
“此五人者,兩在西北,三在東南。晉冀有強兵之銳,漢吳、士誠有富庶之田。試問天下誰敵手?若只論現在,則主公之強敵,是為此五人。若瞻望將來,則主公之強敵,也必然只會出現此五人中。”
姬宗周皺了眉頭,說道:“晉、冀、漢、吳、士誠之強,世人皆知。方主事,不必大話炎炎,且請直述重點。”
“晉、冀、漢、吳、士誠之強,固然世人皆知。從哲斗膽,請問諸公,若待五年、十年之後,此五強者,所存者為誰?諸位大人可能預料的出來麼?”
“這,……。”姬宗周啞口無言,試探著說道,“察罕必為其一。”
顏之希道:“吳國公處皖、浙之間,西鄰陳友諒,東接張士誠。其國雖富,兩鄰皆強,若無良將,怕終難逃覆滅結局。則朱、陳、張可存者,或為陳、張。”
鞠勝對天下大勢也是一直都很關心,很有些心得,他不贊成顏之希的看法,說道:“吳國公雖處兩強之間,東鄰張士誠富貴而驕脆,西鄰陳友諒桀驁而過剛。是此兩強,皆有不足。若運用得法,大可以各個擊破。以吾之見,朱、陳、張可存者,有可能為吳國公,也有可能為陳友諒。但是張士誠,必然早晚覆滅。”
鄧舍興致勃勃,笑而問道:“為何?”
諸人現在當然皆不知道此數強的最後結局,鄧舍卻是知道的。鞠勝不能推斷出朱元璋與陳友諒誰會剩存,但是卻言之確鑿地推斷出張士誠必然覆滅。這就和真實的史實相差不大了。所以,也難怪鄧舍忽有興致,問了鞠勝這麼一句。
鞠勝答道:“張士誠西有朱元璋,北有我海東。是也與吳國公的處境相似,位處兩強之間是也。今,臣觀士誠與吳國公的歷次交戰,士誠之謀略,卻遠遜吳國公。則是士誠鄰居之兩強,又遠甚吳國公鄰居之兩強。以此推斷,則士誠早晚必難逃覆滅。或亡吳手,或被我滅。”
鄧舍哈哈大笑,又問他道:“東南三雄,你以為士誠必亡。則西北二雄,察罕、孛羅兩人,誰存誰亡?”
鞠勝道:“察罕、孛羅皆為蒙元之將,也是現今蒙元最能戰、也最能以為依賴的兩個人,所以適才方主事形容他們兩人為一國之雄。此兩人之誰存誰亡,卻是非臣所知。”
察罕、孛羅都是蒙元的將領,與江南群雄不同。江南群雄割據,互相征戰起來很自由,沒人管。而察罕、孛羅儘管不和,卻也會多少受到些大都的約束。故此,鞠勝說他兩人誰存誰亡,不是他所知道的。
鄧舍點了點頭,見洪繼勳有一會兒沒說話了,問道:“姬公以為,察罕必為五強所存者之一。顏公以為,吳國公或會不存。大眼兒以為,士誠必然不存。先生是高明之士,以你之見,此五強所存者,又會有誰呢?”
洪繼勳本不屑回答方從哲的提問,此時見鄧舍問及,方才開口。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以臣之見,此五強存者,必察罕、吳國公是也。”
鄧舍吃驚失笑,道:“為何?先生就如此確定麼?”
“西北兩雄,察罕、孛羅,雖同為元將,而勢力卻早就遠遠大過元廷。強枝弱幹,即為此也。並且他們兩人的軍隊,又多為自己招募而來的,與元廷關係不大。吃、用皆由自給,穿、戴悉從己出,從將校而到士卒,很多都是隻知主將,不知元帝。是主將之威,又遠高元帝是也。
“又是強枝弱幹,又是主將威高。又且此兩人早有不和。這樣一來,則縱然或因元廷的干預,他們暫時不會大動干戈,一旦時日長久,矛盾加深,元帝必不能制矣。而又如果此兩人兵戈相見,察罕之強,顯然盛過孛羅。則誰勝誰負,不必多言,自然可見。是以,西北兩雄,存者必察罕是也。”
“東南三雄呢?”
“至於東南三雄。存者當然是為吳國公。”
“為何?”
“剛才,鞠大人說,陳友諒不馴且剛,張士誠雖富而脆。這個評價還是很中肯的。鞠大人又說,如果吳國公應對得當,則大可以將此兩敵各個擊破。這個推斷也是很不錯的。由這兩個評價與推斷,自然也就不必多言,便可以得出‘存者必為吳國公’的結論了。”
包括鞠勝在內,都是迷惘不解。鞠勝問道:“先生怎麼由此兩個評價與推斷,就得出了這個結論?下官洗耳恭聽。”
洪繼勳瞥了他眼,說道:“我給你舉個例子。便在幾個月前,陳友諒大舉侵吳,鎩羽而歸。有關此戰,我聽說,他本是約了張士誠一起行動的。卻因為士誠瞻前顧後,他等不及,所以就單獨出軍了。也正因此而落敗。
“這個例子,不就正是和了你對他兩人的評價與推斷麼?一葉落知天下秋。由此可見,友諒、士誠之間,其心不齊,兩個人的性格,又是一剛一柔,一強一弱。如此,這樣的敵人就算有三個、四個,又豈會是朱元璋的對手?
“朱元璋此人也,我在這一年多來,聽說過他的很多事兒,對他算是略有了解了。其人雖出身草莽,有鴻鵠高飛之志。貴為國公,能謙虛折節下士。勇足以上陣殺敵,夜寢降軍營中,安之若素。文足以治國安邦,每當一地,必先求賢士。胸有雄圖天下野望,得劉基等四人,說是‘我為天下屈四先生’。此人傑也。此曹操、孫權一流也。
“友諒、士誠有此強鄰,而猶且三心兩意,不知聯手。則此兩人之敗,多則五六年,少則三四載,諸公必能親眼見到。”
鄧舍拊掌,歎服,說道:“先生之見,果然高明。”
洪繼勳不以為然,說道:“主公稱讚,臣不敢當。此常理也。有遠見之人,皆可見之。何足稱讚?”這話要換個人來講,比如姚好古,人們會以為他這是在謙虛。但是從洪繼勳嘴裡出來,味道就變了,就成了高傲。諸臣中,如顏之希、鞠勝、劉名將等,都是不禁為之微微皺眉。
鄧舍笑了笑,問方從哲,說道:“洪先生與諸公的分析,都很高明。這個問題是你提出的,你又有什麼見解?”
方從哲說道:“諸公之言,皆有道理。而卑職唯與洪大人的見解相同。”
“也就是說,你也認為五強中,存下的會是察罕與吳國公?”
“正是。”
此時堂上諸人,因為剛才是在用飯,所以都在座椅上坐著。只有方從哲一人是站著的。鄧舍聽過他的回答,先不急著聽著他再往下說,示意侍衛取過來一把椅子,放在堂中,說道:“請方主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