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兒嫁到了州城,生了兩個孩子,她出嫁後的兩個月,僱戶就死了,估計是有了心結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僱戶死之前拉著十二少的手含著眼淚說:少東家,我對不起你。
十二少沒有多說話,像照料父親一樣送走了這個老實人,每年祭祖掃墓的時候總是恭恭敬敬的墳上磕三個頭,對著墓碑說話,一說就是一下午。
小女兒沒有回來過,但生活還是得往下過,十二少還是那樣,農閒的時候寫詩畫畫拉二胡,只是臉上很少有歡愉。他開始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收拾屋子,一個人對著星空發呆。區別於其它光棍,他衣服總是乾乾淨淨的,走路的時候腰桿筆挺,從來沒有露出頹態。他寫了很多信,每個月都會去郵局裡寄出,卻一次次的被退回,這個習慣維持了幾十年。
十二少慢慢的老了,兩鬢生出了白髮,老一輩的人還是習慣性的叫他十二少,孩子們開始叫他十二爺爺。十二爺爺人緣很好,從未聽說與人交過惡,有人找他幫忙他都是一口答應,盡心盡力的給人家自己能給的幫助,漸漸地,成了村子裡最德高望重的老人。
他優雅的像一個紳士,本不屬於這個世俗的環境。
命運從來沒有眷顧過他,他卻從來未放棄過生活。
十二爺爺對小孩子總是很和氣,臉上會露出難能可貴的笑容,我小的時候和奶奶鬧脾氣,一個人跑到他家,當時他正在吃飯,看到我在窗外怯生生的偷瞄,笑眯眯的招呼我過去,去廚房又做了一條魚,給我盛了一大碗飯,我不好意思不敢下筷子,他卻和氣的說:吃吧,吃了我送你回家。
吃完飯後我在他的房間裡看個不停,他家裡有很多書,居然還有一些連環畫,這可樂壞我了,我坐在椅子上看的入了迷,我奶奶找了過來,氣沖沖的把我耳朵一揪罵個不停,十二爺爺卻說我蠻聽話的要我奶奶別發脾氣,奶奶立馬就不打我了,笑著對十二爺爺道謝。走的時候十二爺爺摸了摸我的頭,把那些連環畫送給了我。
回去的路上我問奶奶:奶奶,你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喜歡十二爺爺啊?
奶奶給了我一個爆粟,疼的我差點哭出來。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我離開了那個破舊的村莊,去了大城市讀書,每年也只有過年的時候回去一趟。去年春節,我祭祖以後回到村子,正和小時候的玩伴聊天喝酒時,一群大人慌慌張張的叫著什麼,過了幾分鐘,村子裡的人都出來了,他們帶著悲傷的神情,一齊去了十二爺爺的家裡。
我這輩子見過最酷的老人,終究還是死了。
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櫃子上有一些錢和一張紙條,錢是給自己辦葬禮的,紙條是給幫忙的鄉親留的,大意是自己大限已到麻煩大家了。女人們開始哭起來,從小聲的哭泣彙整合刺耳的嚎哭,男人們開始張羅著葬禮的事。
十二爺爺無兒無女,也無親無故,孝子孝孫的禮儀沒人能做,倒成了一個麻煩事,我的三叔把我一推,說:就讓他做孝孫吧,十二叔在他小時候就照顧他。
我有點尷尬,卻沒有推脫,在靈堂前跪了一天一夜,黑白照片上的十二爺爺風華正茂,眼睛炯炯有神,嘴唇緊閉,眼神裡卻帶著一絲哀傷。第二天那些村民又找到我,說我把孝孫的事兒幹了,那麼十二爺爺的遺產就給我了。我連忙擺手說不要,他們卻不由分說的給了我一個木箱子。
我開啟了箱子,裡面有很多信,都是十二爺爺沒能寄出去的信,裡面全是對那個小妹子的思念,他總覺得小妹子還能回來,所以一直不結婚也不離開這個村子,我終於能理解十二爺爺在村口邊的眼神了。
最新的一封信上,落尾處寫道:菁妹,我自知時日無多,不知死後是否真有靈魂,願我們有朝一日能重遇,奈何橋上能互識。
我放下信,眼淚卻不知覺的滑下。
從前的日子變得慢,車、馬、郵件都很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我一直覺得是現代人矯情的意淫,未曾想過真有此事。
信紙隨風飄走,我連忙撲了過去,卻還是沒能抓到。村口停下一輛高檔轎車,從裡面緩緩下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婆婆,老婆婆的眼睛裡滿是眼淚,信紙緩緩地飄過去,在她的身邊轉來轉去。
風突然停了。所有的故事,都找到了答案。
我也一直在找尋自己的方向,我發現真的很難,稍不注意就會陷進泥潭。
有的人一生都在追求自己的答案,到頭來究竟是誰騙了誰?
某年某月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