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當,不敢當!”老皇帝笑了起來,聲調聽著頗有底氣:“大楚的國事,朕實在無權過問。不想,也沒這個精神頭兒,只是你們那位小皇上做事實在出格兒,些許小事都會被他撩撥成野火燒山,外面人言沸騰,朕就算心如止水,也止不住耳朵邊上有那麼幾陣風兒。”
“既然陛下洞明一切,那小王今日來見陛下的目的,想必是不說自明瞭?”
老皇帝捻捻鬍鬚,道:“寶親王與前太子是親兄弟,前太子之妻又是東林宗主,前不久朕聽到訊息,說東林宗主密出奇兵,一舉奪下同州和越西,三州並治,真可謂是一奇女子。這等奇人給王爺出謀劃策,朕立時三刻還未必猜得到,也罷了,就請殿下詳談吧。”
容潤點點頭,拿出一份清冊,雙手呈到老皇帝面前。老皇帝笑笑:“老了,眼睛花了,看不清字跡,王爺若是願意,不妨幫朕念一念。”
“不急,這不過是東林郡主給陛下備的一份薄禮罷了。小王倒想先確定一件事,來之前,聽蕭容深說過,他即將把我大楚宬香公主嫁給陛下為後,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老皇帝自在的摩挲著粗糙的手掌,他這一雙手滿是老繭,好像山體表面暴露出來坑窪不清的青石。:
“怎麼,王爺對此事有何指教?”
容潤眉心微微一顫,諷笑道:“難道陛下也好一枝梨花壓海棠的風流韻事嗎?”
老皇帝噗嗤一聲,掩面樂了:“王爺實在說笑了,朕年老體衰,已經多年不近女色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強娶我宬香公主呢?”容潤問道。
“強娶?”老皇帝把眉梢挑了他,沙啞的笑了一陣:“朕何曾要強娶公主了?那公主年齡尚小,比我那皇孫還年輕些,是個不知事的小姑娘。說句不怕王爺氣惱的話,朕要來何用?不過是你家皇帝急著與我呂國定下盟約,怕朕將來違約,定要把一個妹妹嫁到呂國為後。說實話,這事傳出去,於朕的清名不利,但殿下也是知道的,你大楚威加海內外,朕就是想拒絕,也是無能為力啊。”
容潤默然望著他,這老皇帝看著不起眼,卻藏在一肚子鬼心眼兒。難怪這把年紀了,成天靠著藥罐子,還能穩坐江山,這呂國雖小,但各種勢力盤根錯節,一點兒也不容小覷。那麼多股子勢力糾集在一起,都撼動不了這個快入土的老頭子,可見這老皇帝還真是有那麼兩把刷子。
他這一番話,看似在示弱,實際上卻把他自己的責任推卸的一乾二淨。什麼強娶公主,什麼安插細作,什麼插手他國朝政,諸惡擺在眼前,容潤卻一時不知該怎麼衝他問責了。好伶俐的一張嘴!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他的這番說詞透露著算計,但還是看得出來,他那顆與蕭容深結盟的心,已經開始搖晃了。若非如此,他大可以明目張膽的向自己施壓,打著蕭容深的名義,同自己綿裡藏針的鬥上一鬥。
但他沒有。
老皇帝這麼精明,應該看得出,蕭容深是強弩之末,前太子如日中天吧?他呂國的大軍在歸雲州打了這麼久,連大楚國境都沒有踏過去,想來他也知道東林新軍的戰力有多強悍了吧?
“好吧,既然這事兒是個誤會,那也就不必糾纏了。”容潤展開那張清單,道:“東林宗主要本王給陛下帶了幾句話。蕭容深無錢無兵,只守著一座孤城,是個名副其實的光桿司令。他的皇位本來就是搶來的,名不正而言不順,言不順而事不成。他也不會在那張椅子上坐的太久了,如果陛下現在不同我們結盟,那等到我們滅掉蕭容深之後,就會調轉大軍和呂國打到底。就像陛下所說的,大楚威加海內外,財富是源源不斷的,就算再打個十年八年,大楚也不會皺皺眉頭,不過,呂國可就未必了。”
老皇帝面上肌肉鬆弛,但還是明顯的抖了一下:“未必?哼哼,你大楚是富甲四海,但若興無名之兵,強行與我呂國開戰,我呂國也不會畏懼。我呂國男兒,皆是為國而生,更樂於衛國而死。就算再打一百年,我呂國也寸土不讓!”
容潤一滯,欲言又止。忽然察覺到自己正在被這個老東西一點兒一點兒的拐到一條無名之師的道路上。
“陛下何出此言呢?我先皇為表兩國親善,年年賜予糧米生鐵,從未征討,何來無名之兵一說?我大楚從未想要奪鄰邦一處領土,又何談寸土不讓?”容潤冷笑道:“就說這次,也是呂國挑釁在先,大楚興兵在後。怎麼這話到了陛下口中,反倒成了我們在欺負呂國了?”
老皇帝凝了容潤一會兒,粗糙的大手擼過他的頭髮,他的髮絲晶瑩,好像熬好的糖漿拔出的細絲。
老皇帝的眼神頗為欣賞,但又透著一股子惋惜嘆了口氣,道:“寶親王,朕低估了你家太子,可你也太不瞭解你那位皇兄了。”
容潤有些詫異,將清單收了,問道:“陛下這話,小王就聽不明白了。”
老皇帝呵呵一笑:“所謂戰事,都是歸雲州的官吏自己鬧出來的。若是你們先皇將此事壓下來,過一陣子,也就不了了之了。可你們先皇明明看在眼裡,卻偏要藉機給你家太子謀取什麼建功立業之機,這才給蕭容深有機可乘。你家太子興兵犯我,惹得京城空虛。若非如此,蕭容深就是又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弒君殺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