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健的這幾個問題,說到了點子上。張子健的性格雖說有些滑頭,但畢竟是一仗一仗打出來的,也是從戰士開始一步步走上來的。他沒有上過軍校,甚至就連抗大都沒有上過。但是實戰經驗,卻是剛出校門就進了戰俘營的王均沒有辦法比的。
八路軍的各級指揮員,受過正規軍事教育的就那麼幾個。除了留學蘇聯的幾個人之外,剩下的也不過是黃埔前幾期的速成教育。絕大部分都是戰大,也就是戰爭大學畢業的。這些軍事指揮員,儘管有些人連圖上作業都做不好。
絕大部分的人,也不知道拿破崙和庫圖佐夫是誰。但是從戰爭中一步步走出來的他們,實戰經驗卻遠非那些受過正規軍事教育,但沒有上過戰場的軍官要好的多。一個合格的軍事指揮員,最關鍵的東西還是要靠戰場上去積累。
對於一名軍人來說,戰爭大學是最好的學校。只是從這樣學校走出來,要想真正的存活到畢業,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些人走到團職幹部位置上,除了實戰經驗極其豐富之外,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說是戰爭的幸運兒。
也許他們身上傷痕累累,也許他們都曾經從死人堆裡面爬出來。但是與那些倒下後再也沒有起來,將生命與身體留在鄂豫皖、川陝、川西北的雪山、草地,還有那黃沙彌漫的河西走廊,留在華北各個抗日戰場上的戰友相比。
他們還是幸運的,因為他們活了下來。在經歷了幾乎這個世界上所有軍隊,都沒有經歷過的苦難,以及漫長的戰爭生涯之後。他們鍛造的不僅僅是筋骨和精神意志,還有豐富的實戰經驗以及戰場指揮能力。
當然,從來沒有過空中支援,以及從未得到過大規模炮火支援,以及坦克配合的他們,如果指揮一支現代化的合成軍隊,他們還力不從心。但論起步兵的基礎戰術上,他們在戰場上卻從來沒有怕過誰。伏擊戰、運動戰,山地游擊戰,才是他們真正的強項。
薑還是老的辣,這一點不承認不行。張子健的這幾個問題一提出來,王均的臉色多少有些不自然。張子健幾個問題中的佯動一事,王均也曾經考慮過。但他認為這種部署,還是應該以上級決定為主。
至於其他的兩個問題,他還真的沒有考慮過。尤其是那些被俘青壯年,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了在被營救出來,快速撤離所需要。自己在鬼子的戰俘營和勞工營都待過,當時自己和一同被俘的兄弟,受到的那些待遇怎麼都忘了?
當時看守自己這些兄弟的日軍,每天連半飽都不給吃。整天餓的兩眼發昏,別說幹活了,就是走路都費事。儘管現在看押這些被俘青壯年的都是偽軍,也都一樣是中國人。可那些早就忘了什麼叫做祖宗的人,會因為那些人是自己的同胞就另眼相看嗎?
王均知道,指望這些王八蛋發善心根本就不可能。就算出於不為自己找麻煩,那些看守的偽軍也不會讓被俘人員吃飽飯的。成百上千的青壯年關在一起,讓他們吃飽飯,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更何況偽軍也知道,這些被俘人員之中肯定有隱藏的八路。
那些八路地方幹部,還有一些所謂的民兵之類的武裝,甚至是老八路都是不穿軍裝的。一旦形勢危險將槍一埋,要是沒有人幫著指認,單從外表來看與老農分不出區別來。這些人尤其是那些老八路,動員能力都是很強的。
要是給這些人吃飽飯,那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要是這些人鬧起來,到時候日本人怪罪下來,誰能承擔得起責任?被俘人員身體素質,肯定承擔不了急行軍的力度。這一點,自己怎麼給忽略了。
張子健幾句話點出來,多少有些受到刺激的王均,在經歷過臉色一些不自然之後,但也快速的冷靜下來。他這才明白,這支即便現在還是友軍,但在他那些曾經的前同僚口中,其實一直都稱之為匪的軍隊,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樣。
原本以為這支軍隊,就是由一群打字不是一個的泥腿子構成。即便是高階軍官,也沒有受過什麼正規的軍事教育。甚至某些手下實際兵力,在那邊都應該稱得上中將一級的軍官,字都寫的扒扒拉拉。
他還記得自己在那邊軍校的時候,一個曾經在戰場上不止一次與八路打過交道的教官說過。這就是一支泥腿子組成的軍隊,再加上那些燒火棍一樣的破槍和大刀片子。真正的戰鬥力,也就那麼回事。
儘管眼下也成為這支軍隊的一員,但王均對這支部隊多少還有一些輕視。認為自己這個中央軍校第三名的畢業生,在這裡就是一個正規軍官。內心還有些高傲的他,在這支軍隊裡面多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王均雖說隱藏的很好,但是對這支軍隊內的營連級軍官,內心多少有些輕視。甚至除了李子元與何三亮之外,包括張子健這個起草一封電報,很多字都不會寫,只能用圈圈代替的副團長都有些看不起。
認為這些軍官,沒有受過正規軍事教育,真正的軍事水平不值一提。李子元之所以讓他服氣,是因為在之前跟隨李子元轉戰的時候,李子元的表現讓他很是心悅誠服。但對於其他的人來說,王均感覺到自己多少有些高人一等。
但今天張子健的幾句話,讓他才明白在這支部隊裡面,能走上軍官崗位的,的確沒有一個人是庸才。這個年紀不大,卻整天叼著一個旱菸袋,顯得土裡土氣的副團長。眼光居然如此的毒辣,一眼就看出來自己整個計劃之中最欠缺的地方。
張子健這番話,可以說讓王均受到了很深刻的教育。之前對八路軍那點輕視的心思,此刻早就已經不翼而飛。現在的他才知道,這支軍隊的各級軍官,大多數的確沒有受過正規的軍事教育。但從戰場上成長起來的他們,都是經過百鍊才成鋼的。
看著臉色有些漲紅的王均,李子元笑了笑沒有說話。而是看了看張子健道:“老張,那你的想法是什麼?我剛才說了,今天各抒己見,想什麼就說什麼。你心裡面有什麼想法,一起端出來,大家一同討論一下。”
對於李子元的開誠佈公,張子健沒有立即說話,而是掏出菸袋點上深吸了兩口之後,才道:“團長,我的意見就是在王參謀的基礎上,在可能遭遇的意外上多考慮一些後,重新修改一下,應該就可以了。”
“他的那個計劃雖說在全域性上,考慮的比較差一些。但至少他那個滲透進入平川內部,裡應外合速戰速決的思路還是正確的。這小子是個好苗子,但全域性觀還是不夠的,還需要好好的磨練一下。”
“團長我這個人直腸子,一向是有什麼說什麼。對的就是對的、錯就是錯,咱們幾個在這裡商議作戰計劃,都是磨磨嘴皮子。但是咱們的嘴皮子,都是要戰士們用鮮血去補償的。考慮的全面一些,才是對手下戰士負責任。”
說到這裡,張子健看了看那邊的王均,卻是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張子健這個人個性的確比較圓滑,但是在關鍵問題上還是能夠把穩舵的。有些東西他不是看不出來,但不說並不意味著他沒有當回事。
張子健的話音落下,李子元轉過頭看著聽完張子健的想法之後,正在點頭的何三亮道:“老何,你的想法也是這樣?那好,這個補漏的事情,由你來操刀。王均這小子的想法不錯,但經驗還是有些不足。老張說的對,還是有些欠磨練。”
對於李子元讓自己補漏的想法,何三亮站起身來走到沙盤前邊,接過王均手中的那根柳棍道:“其實,這一仗究竟怎麼打,我看團長心裡面是早就有數。不過,我看團長今兒召開的這個作戰會議,是多少還是有些不託底,讓大家幫著他找漏補缺呢。”
何三亮這番話說完,下面的幾個幹部心領神會的不由一笑。不過被何三亮掀了老底的李子元,卻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指了指幾個幹部道:“要笑就公開大聲的笑,這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都說三個臭皮匠頂上一個諸葛亮,咱們這麼多人估計咋地也頂上兩個諸葛亮。”所以,我給咱們今兒開的這個作戰會,起名為諸葛亮會。我不是神仙,更比不上人家諸葛孔明。就連諸葛孔明那個被吹的何神仙一樣的人物,都有失街亭的失策,更何況我這個臭皮匠?”
“老張這個人雖說圓滑一些,可有一點他看的恨透。那就是咱們在這裡考慮的更為全面一些,將一些會影響戰鬥成敗的意外因素都考慮進去。咱們的戰士到了戰場上,就會少付出很多的鮮血。”
“咱們每一個戰士,都是寶貝疙瘩一樣。爹媽養這麼大,送到部隊上參軍抗日,不是來給日軍刷戰績的。咱們這些當營長、團長的,要對每一個戰士負責。在戰前多考慮一些,制定行動預案的時候,多聽聽下面基層帶兵人的意見,也就讓戰士們的鮮血少流一些。”
“作為軍事主官,需要獨斷專行的時候,就必須要獨斷專行。但是該群策群力的時候,還是要群策群力的。多聽一些不同的意見,並不是自己沒有主意。畢竟戰鬥還是要靠戰士們,以及那些連排長去打。”
“今後,你們這些人也許會走到更高的職務上。團長、旅長、師長,甚至軍長和軍區司令都不是不可能的。但你們要記住,你們在指揮戰鬥的時候,永遠不要只對著地圖去指揮。因為你們在地圖上畫一筆很輕鬆,需要你們的戰士一步步去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