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微塵面壁的第九年,再過一年,他便功德圓滿了。
住持患病多年,他深知自己終是難過生死大關,不過他還是很慶幸他撐到了此刻,待為微塵灌頂以後,他便了無遺憾了。
“師父!師父!”一聲急促地叫喊聲打破了暗夜的寧靜。
住持掙扎著坐起來:“出什麼事了?”
“死人了!”一沙門跪在住持跟前,面色驚惶,“空性師兄,他,他從感靈塔墜亡了!”
住持眼前一黑,抓著那人的手臂:“快帶我去!”
幾位沙門護著住持趕去感靈塔前,那裡早已圍著好些人,他們大多惶惶不安,唯有一人伏在地上痛哭不已。
住持看著躺著地上的空性,那是他很早就收入門下的弟子,他為人和善,性子又軟,所以很得慈悲寺上下的喜歡。此刻他的身子躺在大片刺眼的血汙裡,口鼻處也盡是血跡,一雙手搭在耳邊,雙腿彎曲扭成了格外詭異的姿勢,猶如一個人踩著山澗裡的石塊高跳奔跑。
可這人已然死了。
住持看著正在痛哭的那人,問道:“空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幻蕪記得,這人正是當初站出來指責微塵與垂鈴行為不當的那個沙門。此時的空淨也老了許多,臉頰消瘦,顴骨高聳,唇下蓄著短鬚,只一雙眼始終陰鷙晦暗。
“師父!師兄他死得冤枉啊!”空淨一邊哭嚎一邊撲到住持腳下,一張乾瘦的臉上滿是涕淚,“都是那個妖女,一定是她推空性師兄,使得師兄墜亡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沙門或驚或怒,尤其是以空淨為首常年對微塵心懷不滿的幾人,已然在叫囂著要衝進感靈塔抓人了。
住持思索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空淨口中的妖女說的是垂鈴。他仰頭看著高聳的感靈塔,整個高塔在無數的燈燭中閃爍著柔和的光芒,無論何時,這座塔總是會被點亮的。
住持稍稍穩了心神,開口問道:“你說這是垂鈴所為,何以見得?”
“感靈塔這附近,寺中之人一直都鮮少踏足,唯有垂鈴這個妖女長居於此,何況空性師兄這個樣子,一看就是墜亡的啊!這裡能造成如此慘狀的,無非就是感靈塔,而這塔上又只有那個妖女一人,除了她會做出此等惡事之外我們當中還能有誰?!”空淨聲淚俱下,言之鑿鑿仿若他目睹了一切似的。
此話一出,已有幾個沙門手持長棍,彷彿只等住持一聲令下,就會撞破感靈塔那扇木門。畢竟同門師兄慘死,足夠能激起這些平日裡吃齋唸佛的人內心深處的某種血性了。
不過未等住持說話,一道清麗的女聲猗悠悠傳來:“可笑。”
眾人回頭,只見原本空無一人的感靈塔下一站了一名女子。她姣好的容顏在燈燭的照耀下明媚無比,一雙眼堪比最亮的星辰,殷紅的嘴唇猶如春日開得最好的海棠。
紅衣似血,飄搖嫵媚,那人正是垂鈴。光陰從未在她臉上留下一點痕跡,只是把她雕琢得更加精緻如畫。世人都會老去,唯有她這樣的精魅才會不老不死,始終如一。
那些“諸法空相”的佛理在她身上好似並不能被印證。那些原本憤怒著、驚恐著,或是猶疑著的佛門弟子,竟在看見她的瞬間全部呆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做如何反應。
畢竟絕大多數凡人,在見到此間絕色都免不了心神搖曳,即便是修習了佛法的人,也忍不住心想,這般柔美的女子,斷做不出殺人這檔子惡事吧。
她笑得極美,只是一雙眼裡的輕蔑毫不遮掩。
空淨回過神來,指著她大喊:“妖女!還不快就地伏法,我佛慈悲說不定能饒你一命!”
垂鈴定定地看著她,殷紅的唇瓣忽然綻開一笑:“奴有一問,若無人解惑實在難以心安,不如這位師父為奴講解一二?”
“何,何事?”空淨嚥了下唾沫,竟然接了她的話頭。他此時之覺得,歲月還是給她添了痕跡的,毫無疑問,此時的垂鈴稚氣已脫,完全變成了個嬌媚的女子。
她明明站得那麼遠,可她身上的香氣好像隨風飄到了他們周圍似的。
垂鈴緩步走出感靈塔下那小塊陰影,朝著空淨走來,她的笑中還帶著一絲女兒家的嬌羞,好像完全不認識眼前之人似的:“大師剛說,此地鮮有人來,除我以外再無他人,既然如此,那這位死掉的空性師父,為何深夜會出現在此處呢?”
她的聲音猶如鶯啼,幾個道行淺薄的小沙彌聽來,竟忍不住去想她的歌聲該是何等動聽。
“這,這我如何得知?或許空性師兄只是難眠,散步到此地也未可知……”空淨說得猶疑,顯然他從沒想過這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