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璀璨,夜色如墨,遼闊湖岸有微風拂過,吹來陣陣稻香。
一大片鮮紅血跡在安寧靜謐的環境中十分煞風景,連稻香也被那血氣沾染,清新的香氣摻雜血腥變得極是妖異,卻遠及不上負手站著的男子表情萬分之一。狂傲,自負,冷酷,無情,許多種複雜表情融合在一起,原本沉澱了數百年皇家血脈的俊美面龐顯得有些猙獰,新月微弱光芒根本無法驅散其上的陰霾。
“到現在你還固執地認為能殺得了我?”輕蔑語氣帶著些許嘲諷,冷然目光投向地上虛弱跪著的男人。
一聲不知道是自嘲還是譏諷的輕笑低低響起,音如玉,而滿含憎恨:“易宸暄,只要你活著我就不會死,你這條命早晚是我的!”
“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就是如此報答我的?瑾琰,你真讓我傷心啊……”易宸暄抬腳抵住蘇瑾琰下頜,蘇瑾琰厭惡地躲開,碧色眼眸佈滿血絲,偏偏對這侮辱行為無可奈何。看著蘇瑾琰如若刀子的眼神,易宸暄笑意更深:“想想吧,當年你還是個孩子時連豬狗地位尚且不如,是誰把你領回宮,是誰給你吃、給你喝,又是誰找人教的你這一身功夫?我在你身上花了大量時間、金銀和精力,你卻背叛我去幫老七……呵,真是天生的賤骨頭。”
提及過去,蘇瑾琰死死咬住下唇拼命阻止自己回想,然而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全然不顧他的意願,潮水般瘋狂席捲。
被人四處追打的驚恐害怕,被衣著華麗的少年領走時的莫名欣喜,面對擺滿器具的房間時由極樂跌入地獄的絕望,以及一夜夜,尊嚴與希望被徹底碾碎的剎那……如果沒有易宸暄也許他早就死在骯髒的泥水坑裡了,可他寧願十幾年前自己就已經死去,總好過無數日夜的煎熬痛楚,如今,只剩蝕骨憎恨。
左右看了看滿地的屍首與殘肢斷臂,易宸暄惋惜搖頭:“你離開後我手下就剩這麼幾個人,雖然他們聯手都敵不過你,但在關鍵時刻總能保我性命——像剛才,要不是他們牽制住你,我哪有時間讓你嚐嚐這久違的味道呢?怎麼樣,懷念麼?”
“除了用毒這種卑鄙下流的手段,你還會些什麼?”努力抬起頭盯著那張幸災樂禍的臉孔,蘇瑾琰用顫抖不止的手臂勉強支撐身體,失去血色的唇已經咬得滲血。
琀,那毒的名字。
跟隨易宸暄多年,蘇瑾琰對其所有毒藥仍是不能盡數瞭解,唯獨琀例外——琀,放在死人口中的珠玉,意為服下它便相當於死人。蘇瑾琰自然瞭解這毒,因為這麼多年,他就是被這毒時時刻刻折磨著、束縛著,明明恨之入骨卻不能報仇雪恨,一旦沒有易宸暄及時給與解藥他就會被劇痛吞噬,五臟六腑痛入絞割,直至血氣體力耗竭死去。
可笑的是,儘管他對琀極其瞭解,最關鍵時刻仍忘記它的存在,只一眨眼罷了,好不容易逮到易宸暄行蹤並佔據優勢,結果就因為毒症發作再次失敗,成了易宸暄腳下被取笑摧殘的物件。
易宸暄毫不畏懼地迎著蘇瑾琰目光,手中一支細頸小瓶搖了搖,丟到身後被血染紅的土地上。
“其實也怪不得你笨,琀毒沒那麼容易解,雖然不知道誰幫你延續了這麼久性命,可毒素已經深入你的骨骼肌理,就算是我也不能徹底除去。”易宸暄又從腰間錦囊裡拿出一粒藥丸,在蘇瑾琰面前晃了晃後隨手丟到十幾步外,“看在你承歡身下這麼多年的情分上,這次我放過你,解藥就在那裡,自己去拿吧。”
目光轉移到血泊泥濘裡的藥丸上,蘇瑾琰毫不猶豫手腳並用向前爬去,卻在半路被易宸暄一腳踩在背上動彈不得。
“急什麼,我還有話問你。”易宸暄知道蘇瑾琰這時根本沒力量反抗他,蹲下身,秀白手掌不輕不重地撫著那張精緻勝過女子的臉頰,“瑾琰,你總該讓我明白原因啊,為什麼你要背叛我去幫老七呢?他給了你什麼好處值得你連命都不要?”
蘇瑾琰試圖躲開,發覺自己的掙扎只是徒勞後便放下手,卸去渾身力氣躺在泥濘之中,冷笑不止的臉上雙目輕閉:“不為什麼,我只想殺你。”
易宸暄撇撇嘴,對顯而易見的謊言不置可否,想了片刻,起身離去。
“用你那雙漂亮的眼睛好好看著,看老七是怎麼身敗名裂、痛失所愛的,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想殺我的人,一個不剩,全都要下地獄。”
“地獄嗎……”蘇瑾琰喃喃自語。
躺在地上稍稍積攢些體力,五臟六腑的劇痛再次加劇時蘇瑾琰不顧一切朝前方爬去,摸起藥丸連著骯髒的血水、汙泥囫圇嚥下。剛剛下過雨的天空晴朗乾淨,地面水泊裡映出狼狽枯槁的倒影,蘇瑾琰愣愣看著那倒影許久不動。
他是個人,卻活得豬狗不如;空有一身武功,卻連殺一個普通人都做不到。
這樣的人生,是不是早該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