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站著的婢女有素行禮,酥軟嬌聲疊起:“小郎君。”
聲音蒼老帶有欣喜從屋內悶悶傳來:“可是森兒?”
張鬱森示意推門的婢女站一旁,他輕輕推開了門。
屋內光線昏暗,張老太公倚靠在床邊,鬍鬚和銀髮凌亂,眼窩深陷,眼下烏青,高大的身軀幹瘦,傴僂在厚厚的棉被下,像一匹毛色失去光澤,年衰歲暮的戰馬,已不復當年的英姿。
這樣的阿翁讓張鬱森眼痠。
他強顏歡笑:“阿翁安好。”
張老太公伸出骨瘦如柴的手,示意張鬱森過去:“森兒。”
張鬱森上前抓住他的手。
張老太公渾濁的雙眼飽含慈愛:“你今日在學塾都學了些什麼?”
阿翁是張鬱森最不忍心騙的人,雖然他知道說實話必會受到責怪,他還是將今日在哪裡做了什麼都原原本本說了出來,鬥雞的事也沒有隱瞞。
然後,低著頭等待阿翁的責怪。
張老太公粗糙的指腹摩挲著張鬱森的手背,寂靜無聲。
張鬱森迷惑抬起頭,只見阿翁迷茫看著窗外。
“阿翁,都是我不好,讓您失望了。”張鬱森面露愧色。
張老太公回頭笑道:“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以後可要好好讀書,今日就不考你經書了。”頓了頓道,“我且問你,你喜歡靜娘嗎?”
張鬱森口中的氣還沒撥出,就因為張老太公的這句問話,又咽了回去。
張老太公性子向來直爽,是非分明,也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
“阿翁為何這樣問?”眼前不自覺浮現了胡大靜的容貌。
“你和靜娘自小就定了親,靜娘而今芳齡十三,你十五,大都律法規定,男子十八,女子十五方可成親,再過個兩三年,你們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婚姻大事不同於兒戲。”
張鬱森道:“可是父親說了些什麼?”
“你父親的擔心總歸是為你好,靜娘將來落了個殘疾,咱們家臉面不好看。”
張鬱森瞭然。
胡大靜自被石頭砸中後,幷州一時間人言四起。
胡家本是商賈之家,胡大靜之所以能和張鬱森定下親,是胡大靜母親唐清曾救過張老太公一命。
那是個鶯歌燕舞的春天,枝頭的杏花開的正旺,張老太公記得很清楚。
他帶人去胡府登門道謝,看到了嘴裡咿咿呀呀粉雕玉琢的小靜娘,心中大喜,抱在懷裡,愛不釋手。
小靜娘也表達了對他的喜愛,伸手將他精心留了多年的美須揪掉了一撮,小拳頭緊握鬍鬚,只覺得好玩,並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咯咯的笑著看眉頭緊皺的張老太公。
唐大夫人擼起衣袖要揍小靜娘,張老太公輕輕攔住了。
也就在那一天胡大靜和張鬱森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倆人,被一紙婚書綁在了一起。
“阿翁可是有退婚的想法?”
心中的意圖被說出,張老太公有些驚慌。
婚是他定下的,現在想退婚的也是他,到底有些愧疚。
“有的。”張老太公點頭。
他覺得自己熬不長了,為了疼愛的孫子,他願意做這個出爾反爾的惡人。
“可是阿孃和父親的想法?”
“這不關他們的事。”張老太公道,“你父親只提了幾句,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你是怎麼想的?”
胡鬱森低頭不語。
他和靜娘從小青梅竹馬,好事壞事倆人都一起做過,他一直都知道,不出意外的話,靜娘會成為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