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冷的天,又下著雨,災民們……
迅速爬起身,便見柳意自外面掀了氈簾走進來,身上的油衣也跟著溼漉漉的。
“河水又上漲了。”她的聲音跟著些顫音兒,顯然是沒見過這般情形,連帶著整個人也跟著打著擺子,“剛齊公子說讓我來找你,咱們在棚子千萬別出去。”
“那他們呢?”時錦拉了她在草蓆子上坐著。
便是坐著也不安心,草蓆子下面也因著氈棚的縫隙,被雨水倒灌泅溼了。
“阿爹說,五皇子引流入川的渠還差著不少距離,這大雨來得猝不及防,當下只能就近把水引進附近一處低谷,以免大水漫灌,淹沒更多的地方。民工和能動的災民現下都在外邊幫忙。”
時錦起身,左右轉著圈兒,遠處雨聲中的呼喝隱隱傳來,仿若暗夜巨獸爪下哀嚎困頓的小獸,垂死掙扎。
她往氈棚外望了望,天地萬籟黑黢黢一片,只五皇子的氈棚亮著一盞燈。隔著滂沱大雨,她瞧見五皇子披著油衣坐在棚外的輪椅上,眺望遠處的黑暗。
他想掙脫輪椅起身,然剛剛站立起來,想要往前邁步,又跌回輪椅中去。幾次三番俱是不行,偏偏油衣被風雨掀開,半個身子淋在雨中,頹喪又灰敗。賀神醫那素日裡散淡的容止也跟著有些狼狽,白髮貼著白衣,身子卻是微微弓著,似是在勸阻五皇子愛惜身體。
她的心跟著刺痛了下。
這般的夜,所有人都在爭分奪秒,都想為自己掙出一條生路來,她又為何只拘囿一處氈棚、一介草蓆?
“奴婢得出去瞧瞧。”她道。
柳意張著眼,似是在看瘋子,“你瘋啦!”
她的話剛出口,時錦便披了蓑衣衝入雨中。
因著夜太黑,她深一腳淺一腳順著坡脊往下,遠遠瞧見穹頂天幕下黑黢黢的人影兒伴著呼喝死命挖著渠。
水勢洶湧,風亦很大,拍打著漲上來又退下去。然每次跌漲,都距人群更近。
她又往另一側瞧,另一側,只有黑漆漆的夜,並著雨聲,瞧不見任何活物。
然她知道,那於暗夜下瑟瑟發抖的,有婦孺,有老人……
這條路,她走了好多次,跌跌撞撞得在泥濘中前行,又摔倒了幾次。
每每摔下去,她又揪著地面爬起來。身上的泥伴著雨水越滾越多,連帶著她的聲音在雨中也聽不太真切,“還有人嗎?還有人嗎?有沒有人?”
然一次次呼喝,直至聲嘶力竭。
就在她打算放棄時,大郎那稚嫩的聲兒於一片暗沉沉雨幕中回應她,“有!”
更多的聲音漸漸匯聚起來,蒼老的、嘶啞的、軟糯的、清脆的、沉重的……
“有!”
“有!”
“有!”
“有!”
“有!”……
時錦想笑又想哭,還有人於暗夜中掙扎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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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的人匯聚到挖渠的隊伍中去,不獨是健壯的年輕人,還有老人、女人、孩子,一個個於雨夜中靜默,又於雨夜中爆發。
時錦也在他們當中,與大郎和張娘子挨著。有鐵鍁的用鐵鍁,有鍬的用鍬,有木棍的用木棍,有手的用手,一筐筐泥土被挖出,廩出一道深深的溝來,牽引著漲出的水往更深的谷中引去。
“小心!”大郎畢竟年紀小,腳下一滑,差點跌入新挖出的渠中。
時錦一把抓著他,與張娘子一起往外拽。
然上漲的雨水澎湃著,越過最後一道障礙,洶湧著往這邊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