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月搖了搖頭。
“入得佛門便已斷了紅塵,既已斷了紅塵如何又有必要寫下俗名?或許俗名連慧清禪師自己都不記得了。”
不遠處幾座佛塔之下有一淡淡聲音傳來,張明月順聲音看去,有一身著青衣的年輕僧人正手拿掃把打掃這聖地之中的落葉,雖是將入夏,但這陵園之中仍有不少枯葉,佛門有一禪,那便是每圓寂一位高人便會種下一棵菩提樹,如今這陵園四周已經密密麻麻至少數百棵,有些正枝繁葉茂,有些已經枯蔽凋零,在這陵園之中更顯寂寥,年輕僧人雖算不上是英俊倒也相貌堂堂,濃眉兩暼,只是身形有些太消瘦,他每掃一處便在一處佛塔之前靜立一刻如此反覆,張明月也不知這僧人是從多少個時辰以前就開始打掃,掃了又落,落了又掃第二遍,當真無窮無盡也,張明月不免淡淡道。
“哪有人會不記得自己姓名,出身紅塵姓名便伴隨了自己一生,入佛門無非是已看淡紅塵想遠離俗世清心寡慾,想要遠離便需要忘記一些事情,可我知道這世上有些事情你越是想忘記便越是記得清楚,要真能忘了,世間便不會有那麼多煩惱,要真忘了,這位慧清禪師便不會悟禪之後便下九華山,下山,多半是為了了結昔年恩怨,師父我說的可對?”
僧人靜立不遠處一座佛塔之下,任由清風拂面。
“施主說的沒錯,慧清禪師得道之後下山是為了了結昔年恩怨,只是施主所說的人不會忘了從前小僧並不認同,就譬如施主,施主可記得自己從前?”
年輕僧人一句話,負刀少年人如遭雷擊。
“師父究竟是何人?為何方才我不曾在羅漢堂見過你?這佛門聖地又如何得師父如此自由?”
“小僧不過是這九華山上一無名僧人而已。”
年輕僧人塔下靜立已有片刻,便重新拿起了掃把清掃聖地落葉。
“施主不曾見過小僧自是應該,小僧長年負責在此打掃聖地清淨,不曾出聖地,也不曾下山。”
“那你如何得知我失去了從前的記憶?”
張明月不由得冷聲問道。
“只是從施主眼中看到了迷惘,看到了不知何去何從,這種眼神不應該出現在一個施主這般大小的人身上,若非如此,本該在學堂讀書或是習武的年紀斷然不可能有這麼強的殺氣,小僧也不過是揣測而已。”
那年輕僧人輕聲道。
張明月自是不怎麼認同這番說辭,若這樣便能看清楚一個人的過去,但凡在這江湖跑過幾年的人都能看出來,只是心道這和尚倒也並不像其他僧人那般死板,還知曉與人說一番道理,便再沒了質問的口氣。
“這九華山僧人有禪僧,有護道僧,從老到小皆有,青燈古卷暮鼓晨鐘,無非是修得佛門之禪成就聖人之身,怎麼唯獨師父你選擇了來這埋葬歷代高僧的地方做起了清道夫的活兒?難不成師父就不想悟得佛門真禪?我觀師父掃了這大半天,後面的掃乾淨了前面又有落葉落下,如此反反覆覆可不會有休息的時間,沒有休息的時間便沒有多餘的精力讀佛經參禪,這可如何是好?”
張明月不禁問道。
本以為這和尚會坐下來與他自己這個門外漢好生說他個半天佛理,雖聽不明白但也樂在趣味,誰知那僧人只輕聲說了句,入我佛門,遍地是禪。
張明月打心裡不願聽下去這故弄玄機的禪語,便也沒了在這聖地繼續呆下去的念頭,隨意道了一聲再會便草草出了這佛塔聖地。
“遍地是禪我倒沒看到,就看到了一個食古不化的和尚,如此年紀下山還俗娶妻生子何樂而不為?非要在這山上去做一個籍籍無名的和尚,當真無趣。”
張明月一邊唸叨一邊直朝羅漢堂走去,老爺子說不會在山上久留便不會久留,相處這麼久大抵也摸透了這位獨臂老頭兒的性子,他若是願意,一文錢都能與你做筆買賣,他若是不願意,千金也難買他一言語,說要走便不會留,只是過去了老爺子沒看到,但卻看到負琴的青衫男子在與那之前羅漢堂的老僧在菩提樹下下棋。
“倒是好興致。”
張明月抱著膀子快步走到菩提樹下。
“興致談不上,不過一時興起而已,話說剛剛那麼久你跑哪裡去了?”
司馬雲不曾抬頭,只專心致志的盯著棋盤,一具從峨眉帶下來的古箏寸步不離,這倒讓張明月越發好奇起來這老狐狸究竟還有多少能耐是他不知道的,莫不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濁世佳公子?張明月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這老狐狸做買賣討價還價倒是有一手,其餘的,除了峨眉觀月樓時與拜劍山下的撫琴好像再沒了多大的看頭,張明月撇了撇嘴。
“方才去那埋葬歷代高僧的佛塔了一趟,本以為會看到歷代高僧的真禪,禪倒是沒看到,卻看到了一個無趣的和尚?”
啪。
老僧手中的白子突然脫手落到了棋盤之上,隨即便神色激動異常。
“施主你說看到了一個和尚?那和尚什麼模樣?是不是在掃地?”
“正是。”
張明月老老實實回答,只是不知這老僧為何突然情緒這麼激動,便道。
“這和尚有問題?”
“沒,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