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掌櫃嘴上客氣,但並沒追出去。單身女難民,無親無故,如果沒他勸著賣出那兩件首飾,別說二十萬大洋,那年輕女人最多走出這條街,田中身邊的司機就能害了她。這小戒指雖說也值幾千大洋,但跟那年輕女人的家世比起來,恐怕就不算什麼了。
想也知道,出手就幾千大洋做謝禮,能是一般的富貴人家嗎?
“不辭而別,真是太沒禮貌了。”今天佔了大便宜的田中非常愉快的端起早就備好的名茶,笑著喝了一大口。
“沒想到今天能見識到如此多美麗的彩鑽,真是謝謝您了,田中先生。不過,我晚上還有事,得回去了。”傑弗瑞名為告辭,實際上是提醒對方,那鮮彩黃鑽戒指在你老婆手裡,該給我了。
“請稍等,我的朋友,”田中在拿到那串項鍊之後,已經為那個同樣難得的鮮彩黃鑽戒指找好了更合適的用途,他轉身對劉大掌櫃道:“方才傑弗瑞太太喜歡的那條手鍊,我記得是一萬九千大洋吧,請大掌櫃幫我包起來吧,這是我們送給傑弗瑞先生的禮物。”
他可不是白讓這五百塊的,方才得了劉大掌櫃指點,那串鑽石鏈子可以拆出一副耳環、一枚戒指,一條手鍊和一條項鍊,正是全套首飾,省了一多半的錢倒也罷了,重要的是東西難得!帝國的事業需要多方面的努力,這些首飾肯定會上派大用場,只要交上去,便是他大功一件
至於買下它的十幾萬花費?哼!去歐美的船不是天天有的,只要盯住了碼頭,那錢自然會回來,誰讓那年輕女人是孤身一個呢?世道亂,什麼事都會出的嘛!她再小心也沒用!
年輕女人剛出寶和樓沒多遠,聽得身後急促的腳步聲,立即轉身,正好和個夥計打扮的年輕人打了個對面。
年輕人熟練的鞠了個躬:“小姐,我是寶和樓的夥計,我們寶和樓的規矩,您是一個人上門,我得安全給您送到家。”
寶和樓的夥計在街面上對著這位年輕小姐笑,寶和樓裡,一臉笑意送走了兩對領事夫婦的劉大掌櫃,一轉身就沉了臉,一個人閉目坐在雅間。
越發小心的夥計們想的也沒錯,本來嘛,那枚大黃鑽要是能吃下,轉手就是兩萬大洋的利潤,卻被人在自己家裡“截胡”了,誰能舒服?可那是日本人,不講規矩又怎麼樣?他們這是沒進雅間,還不清楚項鍊的事兒,要不就興許告假回家,省得一不小心就撞掌櫃的心火上。
金掌櫃親自送回了銀行經理,才進雅間,然後自己動手,重新沏了壺舅舅最愛的高沫,一邊說些閒話:“舅,我讓三才跟著去了,那小子挺機靈,最近的差事辦得都不錯,您看,過了年,是不是給他漲點工錢?”
劉大掌櫃卻沒接這話荏,眼睛都沒睜,“四寶,給你哥捎信,過了年,就讓他們收拾家當,全搬過來。”
“啥?”金掌櫃一愣,他沒聽錯吧?幾十口人呢?
“你沒經過,小日本兒毒著吶,只要有好處,沒他們幹不出來的事兒。你娘她們那地方離日本人太近了。”劉大掌櫃睜開眼,看著自己的外甥,“你現在就去辦。”
金掌櫃應了,又問一句:“你讓我派人跟著,是怕……”
“你記住嘍,但凡有日本人插手的,不管什麼事兒,不管在哪兒邊兒,你都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十二分的提防。”
劉大掌櫃正對著外甥囑咐,夥計三才已經回來,在雅間門外向他們交差了。甥舅倆對視一眼,這才多大工夫?
“大掌櫃,二掌櫃,三才沒用,人,跟丟了。”三才滿臉通紅。
“怎麼回事?慢慢說。”金掌櫃是真有些奇怪,派三才這份差事,一方面是他人機靈,有眼色,另一方面就是他地頭兒熟,大街小巷甭管人多人少,他從沒跟丟過。
“我跟那位小姐說了,我是寶和樓的夥計,按規矩得把她安全送到家,她一開始說不用,地方不遠,我說您不讓我一起走也行,我就遠遠的看著您走,保證不礙您的眼,您安全到家,我們也就放心了。聽我這麼說,那小姐就說,愛跟就跟吧。她前頭走,我就落後幾步跟著。過了一條街,她進了船務公司,我尋思著她可能這是去買船票,原來想著就在門外等,後來一想,她大戶小姐的模樣,怕是有什麼事考慮不周,掌櫃的派我去,本就是好心幫忙,我不能躲這個懶,也進去了,可裡面,已經沒那小姐的人影兒了。”
“你沒問問裡頭的人?”金掌櫃覺得,許是人家進了樓上的辦公室什麼的。
“問了,幾乎是問了個遍,裡邊有個自己人走的便門,那位小姐進去,直接走便門,從另一條街,出去了。”三才低著頭,不敢看兩位掌櫃。這事兒他是真的託大了,他一直認為,什麼少爺小姐,也就是書念得多些,在自己這份差事上,跟他比,就是他和劉大掌櫃之間的區別。
他在寶和樓,一直以地頭熟自傲,大街小巷沒有他不知道的路。現在,就隔一條街的船務公司,用一個便門,甩了他一個大耳光。
“丟就丟了吧,咱們是好意,她不領情,就不關咱們的事兒了。”劉大掌櫃神色平和,也不算壞事,最起碼,“三才啊,今天的事,你知道能咋磨出點兒啥事兒了?”
響鼓不用重錘,三才在劉大掌櫃的提點下,自去領悟,乃至舉一反三;三個小時後,得了田中領事命令的幾個日本特務,還有他們收羅的一幫地痞狗腿子,已經盯緊了遠洋客船的進出碼頭和售票處,只等那要買票去法國的年輕女子出現,奪回錢財,順便殺人滅口;但是,他們苦苦等待的人,壓根連影子都沒現一下,反倒是五個小時後,一身盛裝的出現在了天津所有外國醫生的聚會晚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