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斜,眼看天色漸黑,顏真卿便要識趣的起身告退,豈料李亨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不讓他走。弄的顏真卿進退兩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陛下及早休息,臣,臣改日再來,再來……”
見多了大風大浪的顏真卿也不禁有些結巴,不知道天子今日鬧的哪般。
豈料,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李亨反而嚎啕大哭起來,抓著他衣襟的手說什麼也不肯鬆開。
“陛下,陛下……這,這是……”
顏真卿還能說什麼?只得又坐了下來,尷尬的進行著談話,這一回卻是沒了此前兩個時辰的君臣相得益彰,李亨的情緒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說話時也常常前言不搭後語,他只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應付著。
終於,李亨還是熬不過身體的疲憊,打起了瞌睡,顏真卿便趁著這個當口起身告退。
離開天子所在的幽深院落,久歷兵戈風霜的顏真卿也禁不住落下淚來。李亨還是太子的時候,他曾經見過數面。那時候的李亨,年富力強、謙恭有禮、思維縝密,再看看現在,別說君臨天下的天子,就連個普通人都多有不如了。
然則,世事變化無常,兩代帝王的蒙塵,最終換來了承平盛世,這種“犧牲”或許也是值得的吧!
出了興慶宮,穿過坊間大街,顏真卿牽著馬步行了一陣,便打算動身返回驛館,卻突然被兩個神秘人攔住。
“顏撫君,我家主人懇求一見,不知肯否賞臉?”
顏真卿楞了一下,選擇了答應下來。一行人七拐八拐來到一處荒廢的波斯寺中。
寺中僧侶在吐蕃陷城時被殺了個乾淨,神武軍克復長安以後就一直閒置,近日以來甚至還常常能傳出鬧鬼的風聲。不過,顏真卿剛剛來到長安,對城內的許多事情並不瞭解,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引領自己的那些人說著他聽不懂的暗語。
廢棄的殿宇幽暗陰森,陣陣涼風似有似無,讓人不禁遍體生寒。
然則,顏真卿雖是文人出身,但卻是在兩軍廝殺中活下來的人,見過的死人不計其數,殺過的人怕也是兩隻手都數不過來的。又怎麼會在意這點點陰風呢?
半晌之後,一名蒙面人從暗處顯露身形。
“顏撫君,你忝為李唐臣子,難道也要助紂為虐,與那姓秦的狼子坑瀣一氣嗎?”
這句質問嚴重了,顏真卿以一己之力在平原君堅持抵抗多年,族人子弟因此而犧牲者十有七八,現在別人當面呵斥不忠,自然是心中有氣的。
所以,他並不作答,只是冷眼旁觀著這些人還要說些什麼。
“今日,顏撫君只要肯扶住太子殿下,便是我大唐功勳再造之臣!”
“太子殿下?哪個太子?”
現在的太子李僖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娃娃,難道是此人嗎?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
“自然是當今天子的嫡長子了!”
顏真卿當即渾身一激靈,圖窮匕見,方知道這夥人果然是別有用心的。只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所託的是廢太子之名!
顏真卿雖然對秦晉專權的現狀不甚滿意,但他也清楚,廢太子的為政生命早就結束了,除非以暴力手段奪回屬於他的位置,然則,這可能嗎?
神武軍先後平定了國內的叛亂,戰力威望甚至震懾四夷,放眼天下還能有誰是其敵手?
以天下生靈塗炭換來某一人的私慾得逞,這顯然是令人不齒的!
“閣下既然為廢太子張目,為何連臉都不敢露出來?難道僅憑你一兩句胡鄒八扯的話,顏某便要為你所驅策嗎?”
蒙面人並沒有因為顏真卿的質問而惱怒,反而從腰間皮囊裡拿出了一方銀印。
“顏撫君且看,這是什麼!”
一縷紅色絲絛系在銀印的鈕身上,看起來頗有些來歷。
“此乃太子璽印!還不跪拜?”
顏真卿冷笑以對。
“此等把戲糊弄無知小民倒也可以,區區一方銀印難道就像令朝廷重臣為之俯首帖耳,任憑驅策?真是可笑!”
此時,顏真卿已經有些後悔了,自己單身一人來到這荒廢的波斯寺中,萬一這些人生了歹意,自己豈非危險了?
不過,他可不是妄自魯莽的人,不會一力硬扛到底,虛與委蛇總是會的。
“除非,閣下有確實的證據,廢太子還活著,否則一切免談!”
蒙面人終是沒料到顏真卿的態度如此強硬,或許是此前受唬之人都太容易屈從,他的眼睛裡露出了一絲窘意。但馬上,他又提高了聲音說道:
“好,既然顏撫君要看證據,便給你證據,不過卻需要幾日時間準備,還請顏撫君耐心等待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