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是哪個胡兵了?前幾年姓安,這兩年姓史,不管姓什麼,都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不是他們作亂造反,俺的大郎和二郎又何至於到現在還生死未卜呢?”
原來,老婦人的大兒子和二兒子早在三年前就一齊被捉了壯丁去為所謂的大燕朝廷打仗,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年沒有音信了,以史思明推測,怕也是凶多吉少,但又不好明說,只能安慰著她:
“說不定今年就會有訊息了呢……”
老婦人淚流滿面,捂臉哽咽。
“怕只怕等來的是大郎與二郎的死訊啊!”
史思明還想安慰一下老婦人,但嘴巴張合了好一陣竟沒說出話來,他覺得此時任何的安慰之辭都是蒼白無力的。
幾句話的功夫,柴門就已經被拍的啪啪直響。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啊?”
獵戶三郎面色大變。
“娘,胡兵來了,兒子,兒子去跟他們拼了!”
老婦人一把拽住了兒子,不讓他輕易出去。
“快藏起來,鑽到鍋灶裡面去,揹著他,一起進去,蜷縮一點,容下你們二人當還不是問題!”
三郎哪裡肯,正要拒絕,卻冷不防被老婦人一巴掌抽在臉上。
“你個不孝子,難道不知道你是張家這一脈最後的男丁嗎?難道你想讓那早死的老頭子斷子絕孫嗎?”緊接著,老婦人的語氣又軟了下來,“兒啊,聽孃的話,他們來是捉丁的,娘歲數大了,捉了去能作甚?只能浪費他們的糧食啊……”
老婦人劈頭蓋臉的責罵和哀求將獵戶三郎驚的呆住了,繼而他又跪下來衝著老婦人磕了三個響頭,再站起來時,史思明發現這個張三郎已經淚流滿面。
起來之後,張三郎背起了史思明來到鍋灶旁將他放下,接著一矮身變戲法一樣就鑽進了鍋灶底下的通道里,然後又一點點將史思明拉了進去。
鍋灶底下的空間逼仄狹小,憋得史思明連呼吸都困難。但是,他也知道,唯有如此才有希望躲過那些所謂的“胡兵”。
想到這些,史思明暗暗苦笑,他從來沒有想過在百姓的口中竟像是洪水猛獸般的怪物一樣。事實上,在史思明的意識裡,就從來沒有過百姓二字,他不在乎什麼青史留名,也不在乎民間的評價,只在乎能不能大權在握,消滅所有反對他的人。
然則,今日死裡逃生之後,忽然聽到救命的恩人在罵自己,心裡竟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這種滋味讓史思明很不好受,他從來都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可現在又的的確確覺得難過了。也許是遭逢大變,死中得活之後,就算史思明這種亂世梟雄,心中也難免會生出變化。
“別出聲,堅持一會……”
張三郎小聲的提醒著史思明,史思明真想救那位老婦人,可一想到外面那些人很可能是逆子的人,便忍住了出去的衝動,如張三郎交代的一樣,一言不發,甚至連呼吸都放輕,放緩了。
隱約間,史思明可以聽到老婦人開啟了門,再與外面的軍卒交涉理論。老婦人一遍一遍的說著家中沒人了,就剩下他一個,但那些軍卒似乎並不相信,闖進院中和屋內一通翻檢,當有人走到鍋灶旁邊時,史思明的心臟差點從嗓中跳出來。好在他們沒有彎腰檢視,但僅從叮呤咣啷的聲音判斷,軍卒們一定順*走了值錢的物什。
一片混亂中,隱約可以聽到老婦人的啜泣與告饒聲。史思明緊緊貼著張三郎,是以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身體在抑制不住的發抖,憤怒只要再多一份,怕是隨時都能將鍋灶掀翻。
有那麼一瞬間,史思明真擔心張三郎忍不住爬了出去,可那就功虧一簣了。
然則,這個張三郎最終還是忍住沒有輕舉妄動,可老婦人的命運便很不好了,他隱約聽見那幾個軍卒要將老婦人一併帶走,然後充入軍營中用作生火燒飯之用。
老婦人沒有反抗,甚至也沒再求饒,外面很快便恢復了死一樣的寂靜。鍋灶底下只有張三郎劇烈的喘息聲和令憋悶的感覺,張三郎打算鑽出去,史思明攔住了他,小聲道:
“再等等,萬一再有人過來,豈非白白……”
沒等他的話說完,張三郎這個魁梧的漢子居然忍不住哭出了聲。又等了一陣,外面再沒有動靜,兩個人一先一後從鍋灶的地下鑽了出來,史思明這才仔細看了看鍋灶底下,竟是特地挖深加寬了,平時加深的坑中鋪著碳灰並不覺得有什麼異常,但只要鑽進去人便會有足夠的空間。
張三郎沒有閒心看狼藉一片的屋中少了什麼,只快步奔到院子裡,似乎他還在期望著老婦人沒有被捉走。可一連喚了數聲阿孃,終是沒有回答。史思明扶著門板也來到了院中,才發現這院落竟是位於一處山坳之中。
忽而,柴門外馬蹄聲驟響,史思明面色劇變,再想躲卻是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