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奚珣面露苦笑,道:
“百萬石軍糧乃陛下欽定,而且唐朝也答應了,至於如何交割,還要請準陛下才能有最終決斷。”
此時的尹子琦並沒有面對安慶緒時那一臉的悲憤,更多的只是平靜,讓達奚珣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百萬石軍糧資敵,不知要有多少幽燕將士死在**手中,尹某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幸甚達奚相公深明大義,肯與尹某敘說唐營見聞,實在是感激不盡。”
他的這些話看似發自肺腑,雙眼中也是滿是誠懇之色,一時之間達奚珣也弄不清楚,尹子琦是否真的感激自己。
但緊接著,達奚珣又暗暗苦笑,自己都是不在乎身後名聲的人了,何必計較某人的態度真假呢?
這一次回城,達奚珣仍舊沒有在第一時間回家,而是急吼吼的去了皇宮,恰巧明德門外又是前日的守門主將。
“達奚相公這是凱旋歸來?此番大功必得聖人歡心!”
油嘴滑舌!達奚珣暗暗給此人下了評語,臉上卻也笑的極是受用。
“出使敵營而已,至多也是有驚無險,畢竟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哪裡敢居功呢?以後可別這麼說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宮門守將深悉這個道理,對達奚珣自謙的話也不當真,趕緊命人入宮去稟告天子。
不多時,便有黃門一溜小跑出來。
“陛下請達奚相公這就過去呢,連眨眼的功夫都不能耽擱呢!”
眾星捧月一般,達奚珣進了宮門,此時的他才又體會到什麼叫受人尊重,宮內但凡有品秩的內侍見了他無不殷勤的行禮客套,就算那些頭一次見面的人也上趕著多客套幾句。
害的他感慨萬千,這前後不過三五日的功夫,境遇差別居然如此之大,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又怎麼能體會得到其中滋味呢?
“陛下本來都睡下了,不過在睡前特地交代著奴婢,不論何時,只要相公覲見,必須馬上叫醒……”
引著達奚珣往寢殿去的宦官更是殷勤的訴說著天子對他是何等的重視,不過,達奚珣卻覺出宦官的話裡透著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眼看著天黑還有不少功夫,陛下的作息怎麼如此不規律?”
宦官似乎對達奚珣沒有戒心,也許是有意討好,就壓低了聲音說道:
“達奚相公有所不知,陛下晚上入睡日日噩夢,只要日頭高高的掛在天上才能安枕。所以啊,不是天快黑剛剛睡下,而是到了起來的時辰。”
達奚珣一愣,下意識的問道:
“還有這種事?難道內苑的御醫們,就診斷不出陛下的病況嗎?”
兩人腳下不停,宦官卻換上了一種頗為誇張的表情。
“達奚相公可能還沒聽說,這內苑裡啊,不乾淨!”
“不乾淨?老夫見日日灑掃的齊齊整整,如何不乾淨呢?”
“錯了,錯了,達奚相公會意錯了,不是這種不乾淨,而是……”
宦官解釋著的同時又做出滿臉色神秘之色,暗示著達奚珣,引他深入想下去。
達奚珣立時恍然。
“何不請來高僧超度排解一番?總這麼幹耗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誰說不是,但聽陛下說了,要將晉王府所在哪一坊都圈起來,興建新宮,一如長安當年的天子一般……”
“原來如此。”
達奚珣輕輕點了下頭,不再說話。
當年李隆基剛剛繼位時,就嫌棄太極宮地勢低窪,夏季酷熱,而冬季陰寒,不願在那裡居住。大明宮倒是地勢極高,僅僅地基就有五六仗高,僅僅站在含元殿闕下,視線就能越過南面的丹鳳門,將整個長安城一覽無遺。其氣勢恢宏,遠非太極宮可比。但李隆基也住不慣,放著恢弘的宮殿不住,卻偏偏喜歡在潛邸的基礎上興修新宮,規模不大卻十分的雅緻溫馨,也就是現在的興慶宮。
聯想到此時的安慶緒,達奚珣覺得,李隆基是不是也被大明宮裡積攢了近百年的冤魂折騰的難以入眠呢?
當然,這些都只是他的猜想,事實究竟如何,除了當事者本人,恐怕這世上也沒有第二個人能知曉了。
到了寢殿,一踏進門達奚珣便覺得汙濁的空氣撲面而來,還沒等他跪拜行禮,卻聽安慶緒嘶聲尖叫著:
“關門,快關門!”
再看安慶緒,此時仍舊是一臉的迷濛狀態,顯然是尚未完全清醒。只是這披頭散髮,光腳赤足的模樣實在難以令人將其與天子的身份聯想到一起。
“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