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渙的本意也不想殺這麼多人,只要從中揪出幾個領頭的正法就可以起到足夠的震懾與警示作用,完全沒有必要全部殺掉,大規模的殺人除了洩憤以外,他看到的只有殘忍。
但是,崔渙畢竟宦海浮沉了半生,看問題又豈能這麼膚淺?這次風潮的根本之所在,仍舊如永王叛亂一樣,乃是當今天子與太上皇的權力之爭,只不過暗中較力的場所由江南轉到了朝堂上惡容易。
他覺得,殺掉那五十多個宦官或許是太上皇開出的條件,雙方都有了臺階可下,風潮自然就有了平息下去的藉口。也許,事態進展到這一步也並非太上皇所樂於見到的,畢竟這種近乎於沒有底線的朝爭對朝廷的影響是具有毀滅性的,一個不小心就可能造成難以挽回的大禍。
為了朝廷,為了天子,崔渙都認為有必要賭一把,但是這許多話又不能和天子明言,他抬起眼皮,渾濁的老眼看向面色陰沉如烏雲密佈的天子,心中暗暗想著:難道以天子的心智就看不透此中的關竅所在嗎?
試問一個做了十幾年太子的人,時時刻刻都面臨著岌岌可危的境地,怎麼可能後知後覺到這種地步呢?
崔渙相信,李亨一定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因為某些原因而有著難言之隱而已,因此在這個時候更加需要做臣下的給予支援。
一念及此,他再不猶豫,堅定的說道:
“陛下,宦官聚眾鬧事雖然其情可憫,但畢竟是壞了戰亂後製定的治安要則,以情形計也當從眾論處,既然已經不能法外開恩,便只能秉公處置此事!朝廷法度所在,即便陛下心存著仁慈悲憫之心,怕是也難加干預!”
李亨眉頭擰的更緊了,仍舊一言不發,只有廣平王李豫看了看心情敗壞沉重的天子,又看向忽然發生態度轉變的宰相崔渙。
就在昨天,他和崔渙交換意見之時,崔渙還口口聲聲堅持著,不能平白的一次殺掉如此多人,可今日到了甘露殿上,這態度怎麼說變就變了呢?
但是,李豫又素來敬重崔渙這個宰相,是以心中雖然不以為然但也不會貿然的開口質疑,只屏息靜氣看著君臣二人如何最終處置此事。
長久之後,李亨的嘆息聲竟彷彿是從另外一個空間傳來,透著重重的虛幻感。
“就按照崔卿的建議去辦吧,朕乏了……”
崔渙與李豫一前一後退出了甘露殿,李豫追上了心事重重,腳步沉重的崔渙。
“崔相公留步……”
一連喊了幾聲,崔渙竟沒聽到,最後還是經過一同隨行的宦官內侍提醒,才恍然警覺。
“老夫失神了,廣平王勿怪,勿怪!”
李豫豈會在意這等細枝末節的小事,只等兩人周遭十步之內再無旁人時,急不可耐的問道:
“崔相公因何一力主張殺掉那些無辜的宦官?”
崔渙先是一愣,繼而又冷冷的反問:
“老夫建言句句有法可依,那些宦官聚眾鬧事,形成規模達萬人的騷亂,險些釀成難以挽回大錯,又何談無辜呢?”
李豫一時無言以對,知道崔渙所言不錯,但又不甘心就此放棄,分辨道:
“昨日崔相公還說他們罪不至死,如何一日間竟態度判若兩人,請恕李豫不服!”
崔渙正了正身子,道:
“廣平王此言差矣,律令並非為了使人服氣,即便不服也必須認下,否則人人皆可法外施恩,這天下還不亂套了?”
同樣一件事竟反正都能說出理來,李豫也是鬱悶,他在口舌上與崔渙相對完全出於下風,眼見著無法阻止,便口不擇言的說道:
“既然崔相公不肯施恩,李豫去求秦大夫,讓秦大夫來找相公說理!”
說罷,便一甩袖子,頭也不回的急急離去。
崔渙看著氣沖沖而走的廣平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繼而又暗歎道:
廣平王生性仁厚,一如當今天子,卻沒有當今天子的隱忍性子,遇事好急於求成,遭到挫折就喜怒於色,這也都是年輕人身上的通病。可廣平王畢竟不是一般人,將來是要做太子的,在皇帝百年之後還要承繼整個江山社稷,如此沉不住氣怎麼能成呢?
恐怕他現在去找秦晉也只能碰到一鼻子灰吧!
崔渙如此暗暗想著,他雖然與秦晉相交日淺,可對秦晉的瞭解卻遠勝於一般人,如果此人慾干預此事早就有所動作了,又何必默不作聲到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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