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臉喜色的崔渙,李亨覺得他幾乎都忘記了,在幾個月以前,他是如何疾言厲色的與房琯聯手反對此事。
當然,他們的反對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降卒營裡關押的不是一般的降卒,這都是些吃過人的惡魔,每個人身上都有著此生都難以洗去的罪業。把這些人放出降卒營,讓他們到田野荒地裡去種地,萬一再聚眾危害,造成的後果將不堪設想。
李亨當時也對這種隱患心存疑慮,但出於對秦晉的信任,還是咬牙堅持的力挺。如今堅持得到了回報,一種難以言說的成就感也在李亨的胸中油然而生。這種成就感並非順風順水所能帶來,而是與面臨的壓力成著正比的,因而壓力愈大,這種感覺才彌足珍貴。
不管怎樣,有了這屯田的糧食,饑荒便不會持續太久,朝廷在關中就可安然度過今年乃至明年更大的饑荒與困境。
活人千萬比之殺人千萬,都是非常人可創出的大功,想不到秦晉其人可一人兼之。對於人才,李亨從來不吝嗇自己的信任,比如秦晉,比如房琯,有些是他自己發掘的,有些是太上皇推薦給他的,但他並沒有因為各種芥蒂而棄之不用。僅此一點,李亨相信,自古至今能做到如此胸襟的皇帝,恐怕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秦晉將具體的統計數字整理成了奏疏呈遞給李亨,李亨將這份奏疏掂在手裡,幾張紙的分量很輕,但他卻覺得沉甸甸的。
崔渙一改往日的習慣,對降卒屯田成功一事讚不絕口,雖然不是明著直接稱讚秦晉,也與直接稱讚查不了多少了。
秦晉則在這種極是歡喜輕鬆而又奇怪的氛圍中,簡明扼要的講述了降卒屯田所取得的成果,以及對這些降卒將來的規劃。在他的規劃裡,至始至終也沒有徹底放棄讓這些吃過人的惡魔重新走上戰場。
不過,秦晉也知道有崔渙這個擰巴人在場,該避重就輕的全都予以迴避,為的就是在天子面前少些爭執,能多將一些謀劃定在實處。至於,那些讓崔渙不爽的謀劃,則會另找個時間,與天子密議。
李亨頻頻點著頭,對秦晉的謀劃很是滿意,然後又明確表示,關於未來的謀劃,都一概詔準,餘者放手施為就是,只須詳細列個章程讓他做到心中有數。
秦晉的公事說完了,李亨又將目光轉向一直眯著眼細聽的崔渙。這才忽然記了起來,崔渙不是說今日還有要事求見嗎?怎麼現在竟不急著說話,在看他臉上之前的欣喜之意已經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並不明顯的憂慮之色。
對人心向來敏感的李亨馬上意識到,崔渙今日一反常態也許就與這件難言之事有關。
不過,李亨也不打算讓崔渙難堪,如果他還沒做好說的準備,就耐心的等著,等到他主動說出來為止。只是這一等氣氛就尷尬了,秦晉彙報完該說的公事,李亨的話也不多,甘露殿內君臣三人一時間竟都不約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秦晉也忽覺氣氛有異,而這異處正是來自於與他聯袂而至的崔渙。
終於,崔渙在沉默良久以後,緩緩的說出了自己今日進宮的目的。
政事堂有佐吏坑瀣一氣,擾亂聖聽,聚斂錢財,這都是極嚴重的大事,如果遇到漢武帝那樣的殘酷的皇帝,可是要大開殺戒的。
相比之下,秦晉在那一世耳濡目染了太多的勿戳勾當,似這種佐吏暗中操作奏疏的行為,他估計僅僅是冰山一角而已。只不過李亨和崔渙等人的起點高,接觸流外官的機會甚少,甚至於數十年已經沒有密切的與這些流外官打交道。因而才像現在這般大驚小怪。
秦晉暗歎,既然崔渙打算把蓋子掀開來也好,大唐官場經過李林甫、楊國忠二十年的折騰都快爛到根子裡,現在也是時候重新整理整頓了。他之所以當做視而不見,是因為有更大的事要謀劃,如果參與到重新整理吏治中,那就不免要身陷權力鬥爭的漩渦,不但要與那些奸險小人鬥,還要和權臣貴戚鬥,總而言之,如果打算插一腳進去,就要做好與半個官場為敵的打算。
而且更為難做的是,一旦掌握不好火候,就可能把一場清理吏治的好事,演化成了黨爭,從而徹底使朝局敗壞,甚至禍及其後數十年。
雖然秦晉並不是怕事的人,僅僅是想想都覺得頭疼不已。
他有個原則,那就是飯必須要一口一口的吃,做事也同此理,分個輕重緩急,先解決了急待需要解決的麻煩,才能把次要麻煩放在眼前。否則,貪多嚼不爛,鬍子眉毛一把抓,反而有可能好心而辦了壞事,最後反而使局面更加的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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