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黑了,白日間廝殺的喧囂已然無影無蹤,只有血腥與腐臭的味道瀰漫著整個軍營。
一處單獨闢的內部營寨上千人擠在一起,或席地而坐,或就地倒臥,其間不時傳來**聲,咒罵聲……
“校尉,俺看這燕軍有古怪。”
“要死了,萬一被燕狗聽了去,大郎就暴露身份了,咱們還能安穩嗎?”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都很低,那個被斥責的人顯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低下頭來認錯。
“說也就說了,周邊都是咱們自家人,害怕燕狗聽了去?只是傳揚出去,我張賈被叛軍所俘,辱沒先人啊!”
這位被眾人有意無意圍在中央的虯髯漢子正是絳州民營甲字營的校尉張賈,在按照秦晉軍令北上運動之時,遭遇了燕軍大股騎兵,不敵之下部眾潰敗,他本人不幸被俘。只不過眼瞞住了身份,才沒有被單獨揪出去拷掠。否則張賈的下場不是投降,就是去死。
低低的嘆了一聲之後,張賈看向那個剛剛失言的年輕人。
“說說,燕軍有何古怪?”
“是!俺以為燕軍若反擊成功當厲兵秣馬再圖進取,可看看眼下,一片死靜不說,就連軍卒調動都混亂不堪……”
話還未說完,剛剛訓斥他的老者再次打斷了他。
“小子莫在大郎面前胡言亂語,難道那麼多的族中長輩,還不及你一個黃口娃娃了?”
年輕人受了訓斥有些不甘。
“叔公!英雄不問年紀高低,甘羅十二歲拜相,霍嫖姚……啊……”
“打你個不知死活的,人傢什麼命,你是什麼命…..”
老者說不過年輕人,激動的以手中柺杖擊打年輕人,張賈見狀趕忙攔住。
“老叔莫急,七郎之言不無道理,燕軍今夜的確是透著古怪。”
老者這才收斂怒容,將信將疑的反問道:
“當真?七郎不是信口胡說?”
張賈點了點頭,不管七郎的話有沒有道理,總要先讓這位老叔的怒火消下去,更何況他認為七郎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
這時,一直站在張賈身後的同族漢子猛然拍了下大腿。
“嗨!七郎一說俺也想起來了,之前俺們幾個兄弟被燕狗叫了去修整馬廄,就曾聽說什麼戰馬不卸鞍,夜半動身的話……嗯,一定有古怪!”
老者聞言慌了,顫抖著急道:
“難不成是燕狗半夜要偷襲絳縣?得,得通知秦使君做好準備才是啊!”
那漢子苦笑道:“老叔在做夢不成?咱們都是燕狗的俘虜,不是當填命鬼,就要做苦力的,哪有可能逃出去呢?”
這時那個被眾人呼作七郎的年輕人竟驚呼了一聲,然後立刻意識到自己又失態了,便壓低聲音道:
“燕軍不是要偷襲絳縣,而是打算趁夜逃走!”
張賈聞言問道:
“何以見得?”
“夜間襲城,豈用的著戰馬?”
一句話讓張賈茅塞頓開,白日攻城尚且用不著戰馬,又遑論夜間了。只是燕軍趁夜逃走這個判斷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一直以來燕軍給人的印象都是驍勇善戰,殘暴狠辣,只有他們追擊別人的份,哪有趁夜逃走的道理呢?
不過,燕軍若果真逃走,他們這些被俘的族人,豈非就有了脫身的機會?
只聽那七郎又侃侃而道:“俺白日間就注意過了,蔡賊一直以新附之軍對抗神武軍,很明顯,就是用填命鬼擋在前邊,好減輕自家嫡系的損失。所以俺敢斷言,蔡賊此次趁夜他偶走,定然會丟下這些填命鬼!”
對蔡希德的填命鬼,張賈也有所瞭解,基本都是唐朝地方的團結兵和原有軍隊,另外可能還有一些臨時徵募的良家子。這些人對偽燕的忠誠度極低,反之蔡希德也一定不信任他們,七郎的分析倒也合情合理。
又聯想到,燕軍白日間三面受敵那副狼狽德行,心中對蔡希德逃走的可能性又肯定了幾分。
張賈並非是只會安享富貴的地方豪族,否則也不可能在受到朝局爭鬥的牽連後,毅然入山為盜,甚至在短短數年間就成為汾北群盜的首領,這些都不是偶然,全賴他有著過人的膽色和見識。
僅僅思忖了一陣,張賈竟在瞬息之間就下定了決心。
“好!幹他孃的!今夜過半以後就動手,蔡賊逃了,群賊無首,正是咱們脫困,不,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
跟著張賈一齊被俘的都是他的族人和親信,張賈的話自然一呼百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