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如今根本就不用虛法國人,這些年大清的變化也是天翻地覆,早就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了。而且法軍在越南的總兵力還不足兩萬,大清就更不怵他們了。當年和果興阿翻臉的時候,北滿州在長城沿線前後投入的兵力將近十萬,即便只算攻入關內的兵力,也將近五萬,大清不是一樣挺過來了,還會被遠在天邊的法國人唬住。然而清軍進入越南之後,一切卻又有了變化。
奕欣覺得由目前坐鎮兩江的南洋大臣左宗棠掛帥最為合適,左宗棠戰功赫赫又能打能談,還是主戰派的得力人物,的確是掛帥出征的最佳人選。甚至兩人私下裡還透過氣,左宗棠的部下王德榜已經招募老兵,組建了一支定邊軍出來。然而慈禧和奕譞屬意的人選卻不是左宗棠,而是主和派的李鴻章,他們也更信任李鴻章。奕欣以李鴻章應駐京畿參與大政為由曲意反駁之後,慈禧和奕譞玩了一出更絕的,李鴻章駐京籌措邊防戰事,入越諸軍自行合戰。
若是果興阿處在奕欣的位置上,一準會和慈禧吵起來,說不定還會暴打奕譞一頓,但是奕欣畢竟不是果興阿。執掌大清中樞二十年的奕欣,比當年更加的懦弱,用欒玉評價奕欣的話來說便是暮氣沉沉。奕欣已經沒有了半點衝勁,凡事都講究個退一步海闊天空。慈禧是母儀天下的太后,奕譞是皇上的親爹,奕欣只能再次讓步,同意了慈禧和奕欣的觀點。
“衛汝貴駐防京畿不可輕動,何歡的樂軍卻正在江南彈壓王覺一亂黨,可將樂軍也調防越南以備不測!”奕欣不得不同意慈禧和奕譞,但也提了一個要求。
果興阿和朝廷翻臉的時候,清軍表現最突出的便是衛汝貴和何歡,戰後兩人自然受到了重用。為人圓滑的何歡更是十分搶眼,這個玲瓏人居然被李鴻章和左宗棠同時看中,獲得了朝廷許其自成一軍的恩賞。如今何歡的樂字軍,拿著朝廷的特撥軍費,用著全滿洲式裝備,更是透過李鴻章的關係,弄了些留學滿洲的陸軍人才過來當顧問,絕對是大清第一等的強軍。光緒六年左宗棠從西北調任兩江的時候,點名向朝廷借調何歡,所以何歡便跟著左宗棠去了兩江。如今已經積功升為計名提督,更是獲得了致誠伯的爵位。奕欣擔心臨時招募的定邊軍罩不住,所以建議把何歡也派去越南。何歡是個能打的,人也非常機靈,若是越南有什麼變數,何歡還能穩得住局面,不至於讓清軍一潰千里。
“何歡素來忠勇,確為可用之人,便派他過去吧!”慈禧也不能處處駁奕欣的面子,大家妥協才是最好的選擇。
主和的李鴻章一掌握實權,一切就都變了味道。李鴻章三令五申不許清軍主動出擊,自己卻積極與法國公使接觸,力爭以談判的方式解決越南問題。法國人到是真的和李鴻章談了,可是談的同時,他們也在積極進取。法國東京(法國對北越的稱呼)海域分艦隊司令孤拔,被任命為北越法軍統帥,開始對紅河三角洲地區的清軍防地發起進攻。
越南人仰慕中國,所以很多地名都是照搬中國的地名,比如什麼山西、太原之類的,法軍進攻的第一個目標便是山西。山西地區駐防的主要是黑旗軍,也有七個營的滇軍和桂軍,三方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的交流,因為黑旗軍的身份很尷尬。黑旗軍既不是越南的正規軍,也不是大清的正規軍,他們是一幫被清軍趕出過境的會黨起義軍。在大清的法理上,他們還是一幫反賊。雖然目前有一個唐景崧在劉永福的身邊,但是朝廷也並沒有給黑旗軍證明,他們最多隻能算是一幫和朝廷有聯絡的反賊,滇軍和桂軍自然不好和他們走的太近。
法軍想裝備簡陋彈藥缺乏的黑旗軍發起進攻之後,戰場的局面就更加詭異了,劉永福、唐景崧在督軍奮戰,滇軍和桂軍卻在不遠的地方開會。丘八們懂得不多,既不知國家大局,也不懂什麼內外形勢,他們就知道法國人幹過來了,他們應該還手,可惜這個手不是那麼好還的。朝廷嚴令,必須是法軍主動進攻了清軍之後,清軍才能還手,眼下法軍只是進攻黑旗軍,大家能不能還手呢?這就他媽是一個問題了。滇軍和桂軍在越南並無上憲統帥,他們只能自己拿主意,然後七個營官可就抓瞎了。這個主意可不好拿,違令出戰雖勝亦罪,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只能開會想辦法了。
滇軍和桂軍的七個營官,商議了半天也是進退兩難,大家只能先看看戰場局勢再說。可是當他們走出營帳的時候,已經沒什麼好看的了,缺槍少彈的黑旗軍孤立無援,已經頂不住敗退而去,法國人已經從他們殺過來了。還有什麼可看的,大家收拾東西扯呼吧!
滇軍和桂軍素來彪悍,他們的裝備不是很好,但是戰鬥力可不弱,之所以不戰而退,也是迫不得已。大腦是傻子,肢體再強壯也是白搭。七營兵互不統屬,零散駐防,根本無法形成有效戰力,黑旗軍的陣地被突破之後,法國人更是已經撞到了他們的懷裡。這種局面,果興阿來了也白搭,大夥不跑也沒有別的辦法。
法軍以兩個月的時間消化了山西戰果之後,以更熟悉陸戰的米樂代替孤拔為法軍統帥,兵力也增至一萬六千人,開始北進侵犯北寧。清軍在北寧一帶駐軍足有四十個營,可惜他們和滇軍、桂軍一樣,互不協調,陣形凌亂,連個能指揮的人都沒有。中正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法軍來攻,北寧一日便告失守。十二月初三,太原失陷。中正九年元月十七日,法軍進駐興化。法國利用軍事勝利的形勢,對越南和大清都展開了進一步的政治脅迫,二月初,法國政府與越南訂立最後的保護條約。
前線的敗報傳回之後,北京、長春一片譁然,暴跳如雷的果興阿差點命中華帝國軍直接入越參戰,皮潤民和鄒德歸用國際形勢等問題勸了好半天才把果興阿給攔了下來。長春都已經是山風滿樓,北京就更不太平了,朝野震動、彈章滿天飛,清流們都快把奕欣為首的樞廷給罵死了。慈禧帶著光緒小皇帝召開了大朝會,宣達了自己對這次敗績的處分,上諭下達之後,大家都不提越南戰敗的事了,因為這上諭比越南戰敗還刺激。
慈禧在奕譞等鷹派的支援下,以萎靡因循的罪名,把以恭親王奕欣為首的軍機處一體革除。奕欣被停了親王雙俸,還得家居養疾,他的鐵桿寶鋆則原品休致,徹底離開了朝堂。李鴻藻、景廉兩人被降二級呼叫,挑簾子的翁同龢則革職留任,退出軍機處,仍在毓慶宮行走。接替奕欣的是禮親王世鐸,以及他的班底,戶部尚書額勒和布、閻敬銘、刑部尚書張之萬,工部侍郎孫毓汶則成了新的挑簾人,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則成了慶郡王奕劻的地盤。而且慈禧還補充了一道旨意,命世鐸主持軍機處,慶郡王奕劻主持總理衙門,並命遇有重大事件,先與醇親王商辦。奕譞為幼帝生父,照例不能主持朝政,但有“商辦“之名,實際隱操樞府大權,大清的朝政徹底落入了鷹派的手裡。新軍機處的組成人員,在識見、威望、能力和人品上,與原軍機處相比,相差甚遠。他們是一些不諳國際事務、不懂國內政情的官僚,除了瞎嚷嚷基本什麼也幹不成。
“易中樞以駑馬,代蘆服以柴胡!”聽了上諭的欒玉,直接給出了一個很中肯的評價。
奕欣默默的令旨,然後帶著寶鋆默默的離開了。一貫是炮仗脾氣的寶鋆,這次也難得的沒有暴跳,而是默默的跟著奕欣,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寶鋆在背後看著奕欣,忽然發現這個他熟識的人,在經歷了二十餘年的風雨之後,真的變老了。
“文博川若在,朝廷豈會是這個樣子?”出了隆宗門之後,奕欣回頭看了一眼宮闕,然後喃喃的說了一句。
奕欣的智囊文祥,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三年了,即便是長春高超的醫術,也沒能為大清留下這個中流砥柱。文祥病逝後,慈禧便將同治皇帝的老師李鴻藻安插進了總理衙門。李鴻藻是倭仁一類的人物,能唱出調門很高的政治高音,但基本不幹事,只管挑刺,做監工。曾經團結一心的總理衙門,從此派系林立,只在表面上維持著一團和睦。在這之後,無論軍事、經濟、人才建設等任何改革,都無不遭遇重重阻力,打橫炮的、使絆子的,弄得奕欣也是心灰意冷。
慈禧這次搞大換血,是提前五天便開始動作的。她先是以祭掃皇陵為名,把奕欣給打發出了北京,然後便頻頻召見奕譞確定新班底的成員。以奕欣二十多年執掌最高權力的苦心經營,他必然也能及時掌握這些異動情報。如果說這次易換樞廷,是慈禧太后發動的不流血政變,那奕欣絕對是心照不宣、並且默契配合地“被政變”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中國數千年的歷史早已證明,一個執政者、尤其是改革者,如果沒有足夠的權威資源作保障,他的改革是難以推進的。而奕欣所能掌握的權威資源,並非完全自主,在很大程度上還必須取決於他和慈禧太后之間的權力平衡。大權旁落,除了作為減震器外,還能做什麼呢?
隨著奕欣地位的不斷下降,他也日益成為一個大管家而已,平衡著上、下,平衡著左、右。如今奕欣終於累了,他要去歇歇了,他竭盡一切維護的朝廷,已經不需要他了。慈禧也終於成功了,她窮盡二十年之功,終於熬死了慈安,把攬權的奕欣換成了聽話的奕譞,慈禧太后終於成為了大清唯一的主人。
“他們還能幹點正事嗎?用戰事當作權利鬥爭的籌碼,他們也太沒正事了!”長春的果興阿,在看明白了一切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