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窈渺神奇事,文人多寓言。其間應有實,豈必盡虛玄?
話說世間稗官野史中,多有紀載那遇神遇仙、遇鬼遇怪、情慾相感之事。其
間多有偶因所感撰造出來的,如牛僧孺《周秦行紀》,道是僧孺落第時,遇著薄
太后,見了許多異代、本朝妃嬪美人,如戚夫人、齊潘妃、楊貴妃、昭君、綠珠,
詩詞唱和,又得昭君伴寢許多怪誕的話。卻乃是李德裕與牛僧孺有不解之仇,教
門客韋瓘作此記誣著他。只說是他自己做的,中懷不臣之心,妄言汙衊妃後,要
坐他族滅之罪。這個記中事體,可不是一些影也沒有的了?又有那《后土夫人傳》,
說是韋安道遇著后土之神,到家做了新婦,被父母疑心是妖魅,請明崇儼行五雷
天心正法,遣他不去。後來父母教安道自央他去,只得去了,卻要安道隨行。安
道到他去處,看見五嶽四瀆之神多來朝他,又召天后之靈,囑他予安道官職錢鈔。
安道歸來,果見天后傳令洛陽城中訪韋安道,與他做魏王府長史,賜錢五百萬,
說得有枝有葉。元來也是藉此譏著天后的。後來宋太宗好文,太平興國年間,命
史官編集從來小說,以類分載,名為《太平廣記》。不論真的假的,一總收拾在
內。議論的道:“上自神祗仙子,下及昆蟲草木,無不受了淫褻汙點。”道是其
中之事,大略是不可信的。不知天下的事,才有假,便有真。那神仙鬼怪,固然
有假託的,也原自有真實的。未可執了一個見識,道是虛妄的事。只看《太平廣
記》以後許多記載之書,中間盡多遇神遇鬼的,說得的的確確,難道盡是假託出
來不成?
只是我朝嘉靖年間,蔡林屋所記《遼陽海神》一節,乃是千真萬真的。蓋是
林屋先在京師,京師與遼陽相近,就聞得人說有個商人遇著海神的說話,半疑半
信。後見遼東一個僉憲、一個總兵到京師來,兩人一樣說話,說得詳細,方信其
實。也還只曉得在遼的事,以後的事不明白。直到林屋做了南京翰林院孔目,撞
著這人來遊雨花臺。林屋知道了,著人邀請他來相會,特問這話,方說得始末根
由,備備細細。林屋敘述他覿面自己說的話,作成此傳,無一句不真的。方知從
古來有這樣事的,不盡是虛誕了。說話的,畢竟那個人是甚麼人?那個事怎麼樣
起?看官,聽小子據著傳文,敷演出來。正是:怪事難拘理,明神亦賦情。不知
精爽質,何以戀凡生?
話說徵州商人姓程名宰,表字士賢,是彼處漁村大姓。世代儒門,少時多曾
習讀詩書。卻是徽州風俗,以商賈為第一等生業,科第反在次著。正德初年,與
兄程寀將了數千金,到遼陽地方為商,販賣人參、松子、貂皮、東珠之類。往來
數年,但到處必定失了便宜,耗折了資本,再沒一番做得著。徽人因是專重那做
商的,所以凡是商人歸家,外而宗族朋友,內而妻妾家屬,只看你所得歸來的利
息多少為重輕。得利多的,盡皆愛敬趨奉;得利少的,盡皆輕薄鄙笑。猶如讀書
求名的中與不中歸來的光景一般。程宰弟兄兩人因是做折了本錢,怕歸來受人笑
話,羞慚慘沮,無面目見江東父老,不思量還鄉去了。那徽州有一般做大商賈的,
在遼陽開著大鋪子,程宰兄弟因是平日是慣做商的,熟於帳目出入,盤算本利。
這些本事,是商賈家最用得著的。他兄弟自無本錢,就有人出些束脩,請下了他
專掌帳目,徽州人稱為二朝奉。兄弟兩人,日裡只在鋪內掌帳,晚間卻在自賃的
下處歇宿。那下處一帶兩間,兄弟各駐一間,只隔得中間一垛板壁。住在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