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厭惡地瞪了窗外一眼,趕緊將婉瑩身上的寢被往身下掖。
“隨他們跪吧,只要能扛得住凍。皇上都不管,關咱們什麼事兒?”
婉瑩伸出胳膊拉住準備轉身的芸娘,問道:“去找我孃的人派出去了嗎?”
芸娘心裡一驚,點頭說道:“昨兒一早,我就派人出去找了,放心吧,鶯兒姑娘在外面料理這件事兒,娘娘放心吧。”
“本宮是一刻也不想等了,半年多沒見娘,著實想得慌。”
此時此刻的婉瑩,還不知道自己的親孃,早在半年前,就已經溺斃在師府西花園的荷塘裡。投湖自盡還不算最最悲慘,最最悲慘的是,林姨娘已經溺斃在荷花池,又被四個流氓撈出來糟蹋了。
不光婉瑩不知道,除了那四個流氓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
趙姨娘手上曾經有些蛛絲馬跡,可是找了幾個月,沒有結果,也就不了了之。
林姨娘失蹤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她最後一次露面是師家抄家當夜,惜珍閣一院子的丫鬟婆子親眼看著她拿著一籃子古董器皿,倉惶出去。
最最不可思議的是:當時行兇的趙錢孫李四個流氓,孫成功抄家有功,藉著皇上登基又大幹了幾場,幾次下來,竟然在兵部混了一個正七品的頂戴。
婉芸受寵的時候,孫成功曾經害怕婉芸清算抄家舊賬,所以背地裡曾經試圖暗害當天一起行兇的另外三個流氓。
還未曾得手,卻被流氓錢發覺。後來婉芸並沒有清算舊賬,孫成功也就放鬆了暗殺計劃。不巧的是,趙錢孫李四個流氓中的趙姓流氓,入了冬之後,意外暴斃在京城的花柳巷子裡,這讓流氓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堅信已經飛黃騰達的孫成功肯定要‘清理’自己這個‘同犯’。
孫成功只顧螳螂捕蟬,卻不知道流氓錢已經識破了他的暗殺計劃。流氓錢縱然識破,他人單勢微,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婉瑩還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尋找的親孃,其實就沉在自己家的荷花池裡。
大少爺師紹松早就經過婉芸的周旋,半年前已經從刑部大獄放出來。但是他承受不住家破人亡,師大人暴屍,林姨娘失蹤,還有婉瑩暴斃這些現實,在京郊祖墳的破屋裡,日日飲酒虛度。
芸娘派出去尋找林姨娘下落的人手,找遍整個京城沒有林姨娘的下落,卻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了蜷縮在破屋中的師紹松。
再見師紹松,婉瑩的心都碎了,自己那個意氣風發,英俊挺拔的哥哥,半年之間,變成一個萎靡憔悴的頹廢之人。
進宮之前,師紹松已經整理梳洗,若是讓婉瑩直面,師紹松在破屋裡的光景,估計婉瑩會氣得發瘋,親手燒了紫宸殿都有可能。
群臣反對婉瑩住在紫宸殿,皇上不為所動地在西暖閣用了早飯,如今是正月,各處都是剛剛解開封印。皇上用過早飯,在紫宸殿召見了師紹松,然後讓兄妹兩人在東暖閣獨自見面。
婉瑩經過半年的死裡逃生,早就沒有昔日嬌氣蠻橫的脾性,見到哥哥,還未說話,眼淚先流。
靜謐的東暖閣,沙漏‘沙沙’地往下滑沙。婉瑩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打在師紹松的袖子上。
“傻妹妹,見了哥哥哭什麼?”師紹松以為婉瑩慘死在會昌山行宮,再見婉瑩,恍若隔世。
“哥哥,你怎麼憔悴成這個樣子?”婉瑩早就不再埋怨自己哥哥。
師紹松也不隱瞞,將婉瑩緊緊摟在懷中,長淚縱橫地說道:“婉瑩,哥哥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哥哥真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婉瑩無聲的哭泣根本無法宣洩她內心的悲催,她不顧月子中不能哭泣的禁忌,放聲在東暖閣大哭。
“妹妹,爹爹死了。”
婉瑩哭得更洶湧了,那個將自己奉為掌上明珠的爹爹,再也回不來了。想到這裡,婉瑩心裡撕扯一般疼痛,趴在師紹松的肩膀上,眼淚順著衣衫,在師紹松的後背上劃出無數條河流冰川。
“爹爹慘死,掛在城門樓上,是我收的屍首,渾身的骨頭都敲碎了,頸骨被人打碎,爹爹下葬的時候,身首是芸娘縫在一起的。”
師紹松那時被關在刑部大獄,並沒有親眼目睹師大人暴屍城門樓的殘裝,但是婉瑩這麼說,頹廢的淚光中,漸漸燃燒出復仇的鬥志。
婉瑩知道正殿的皇上能夠聽到自己的哭訴,故意大聲說道:“六月酷暑,爹爹的屍首被暴曬了一天一夜,哥哥,那些人好歹毒,爹爹一世清明磊落,到了最後,竟然被蚊蠅肉蟲叮咬。這是我們師家的恥辱,也是我們兄妹一輩子的恥辱!”
皇上聽到了這番話,忍著腹中的嘔意,心中滿是對婉瑩的抱歉,和對師大人的愧疚。
皇上知道師大人被人陷害,可是沒想到卻死得這樣殘烈。
“此仇不報,非君子!爹爹這個血債哥哥若不討回來,誓不為人!”
師紹松無法接受自己爹爹慘死的情形,推開婉瑩,直接撲到牆邊,憤怒的拳頭,一拳一拳砸在牆上,金鋼石磚做的宮牆巋然不動,不過卻染上了鮮紅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