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又想起進宮前在後花園聽到的驚心之語,又想起進宮前娘在燭臺下跟我說的那一番話。眼前的婉芸長得一副宜室宜家的溫情模樣,說話也是細聲慢語,如同小橋流水,可心智確如滔滔江水,絕非自己可以揣測。
“她送我的衣服,我也照單收下了,並且按著她的暗示,在合宮陛見的時候穿了,若是一件衣服真的能得罪彤昭儀,那麼就算我不穿,以彤昭儀的氣量,不定什麼時候,因為其他事情依舊會得罪她。不穿得罪慧珍郡主和長公主,穿了得罪彤昭儀。穿就穿吧,得罪就得罪吧,至少若是皇上真的喜歡,自己不也沒吃什麼虧麼?”
聽到此處婉瑩暗暗對婉芸生出了刮目之意:原本還擔心自己出宮之後,她一個人深陷險地,如今竟是自己想多了。以婉芸的心智,在宮裡自保絕對是沒有問題。相反,如果她要是算計別人,心思淺的,到死也未必知道死在誰的手裡。十幾年的姐妹,也是到如今才知道,自己有這麼一位心智過人的姐姐。
“妹妹,你聽說過扮豬吃老虎嗎?”
婉瑩搖搖頭,說:“沒有……”
婉芸鬼魅一笑,嘴上不吭聲,心裡說:“沒有?你娘可不就是扮豬吃老虎麼?太太孃家尊貴,趙姨娘孃家富庶,李姨娘是太太的姨表姐妹,崔姨娘年輕貌美,還有我娘,再不濟也是殷實人家的小姐。五個女人都不及你娘妖佻,你娘一個婢女出身,哄得爹爹寵妾滅妻,四五房妻妾都不管不顧,天天圍在你娘身邊。這可不是扮豬吃老虎麼?”然而林姨娘是林姨娘,婉瑩是婉瑩,這些話絕不能宣之於口。
“借屍還魂,你總明白吧?”
婉瑩依舊搖搖頭,婉芸也不再往下延展,乾脆利索地說:“紅衣這件事之後,大家都以為我傻,包括皇后娘娘,其實皇后娘娘讓我給彤昭儀傳話的時候,我就知道肯定是個局,有誰見過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嗎?”
婉芸說的通俗,婉瑩忍不住笑了出來。婉芸亦抿嘴一笑接著說:“皇后與彤昭儀鬥得你死我活,怎麼會讓彤昭儀在太后面前賣好,她巴不得讓太后一道懿旨將彤昭儀打入十八層地獄。可是還是那個道理,這話傳與不傳由不得我。傳的話,彤昭儀這邊一頓羞辱是逃不過去的。不傳,皇后那邊肯定以為我私底下與彤昭儀串聯,甚至遷怒於我。明眼人都看得出彤昭儀大勢已去,可是皇后還如日中天,你說孰輕孰重?”
“那你不怕彤昭儀真的找你麻煩嗎?”
“麻煩越大越好,這樣皇后就知道,我是盡心盡力為她辦事。”
“你不會是想投靠皇后吧?”
“為什麼不呢?背靠大樹好乘涼,我無倚無靠,有枝可依,何樂而不為?”
“你有把握皇后能視你為自己人?”
“原先沒把握,不過現在有了。”
“哦,為什麼呢?”
“這迎春宮原本就是彤昭儀的天下,她作賤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是在外隻字不提,還是姐姐妹妹一團和氣。我受了氣也不敢亂說。皇后娘娘此次也是在試探我,看我到底是不是彤昭儀的人。可是這件事情,我自己又不能親自去說,所以妹妹只要在外面動一動嘴,跟別人將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地講出去,就是幫姐姐的大忙了。”
“你要我將今日的事講出去?你不怕彤昭儀報復你麼?”
“怕,可是兵行險著,不這樣皇后娘娘怎麼看的到我受的委屈,我的委屈不都白受了麼?”
“也好,說出去,彤昭儀也許就不敢再對你這樣了。”
婉芸取過之前繡的紅蓋頭,遞給婉瑩說:“妹妹覓得如意郎君,姐姐心裡歡喜的緊,你知道姐姐向來不寬裕,這帕方巾是姐姐連夜繡的,算是一點心意吧,妹妹出宮,不用惦記姐姐,姐姐萬事都自有周全自己的餘地,委屈一點不算什麼。”
婉瑩接過方巾,看著婉芸眼中晶瑩的淚花,與剛才的淚意截然不同,心中十分糾結。她是真心地祝福自己的妹妹。心裡一熱,剛才對她那些狐疑和失望也消減了許多。她能花心思保護自己,自己應該高興才對,難不成真的讓她受人欺凌麼?如此也好,她如今已經進宮,就算多麼不堪的心思,也不會用在自己人的身上,自己馬上也要出宮,與她此生無非就是妯娌而已。
“姐姐自己在宮裡多保重,過了年,我就回家了,你可有什麼話跟高姨娘說的麼?”
“宮裡的事,不要跟她說一個字,她疑心重又愛胡思亂想,就說我在宮裡一切安好就行了。”婉芸起身從內室的櫃子裡取出一個盒子,遞給我,說:“把這個給他吧,我用不著。”
婉瑩約莫分量應該是銀錢之類的,聯想到府上的種種以及宮裡的瑣事,也知道婉芸為何要這樣,她不說,我亦不問。她明白我知道,我曉得她也清楚。
婉芸見婉瑩不問,自己開口說:“來迎春宮一個多月,把爹爹給的壓箱底的一千兩輸個精光,昨兒要不是你送來的四五百兩,我今兒也贏不了她們,這回好了,連本帶利全贏回來了。”
“姐姐跟誰打牌?”婉瑩明知故問。
“還能有誰?彤昭儀,溫貴人,還有肖采女。”
“哦……我今兒早上過來看秋麗,看姐姐屋裡沒人,原來是去打牌了。”
“我讓了她們多少回,賠上銀子也不能和她們交心。既然賠了夫人又折兵,還不討好,我幹嘛不連本帶利都拿回來!”
“姐姐一天贏了一千兩?”
“還不止呢,要不是溫貴人輸急了,鬧著肚子餓,只怕是還有的贏!”
“姐姐不怕彤昭儀生氣麼?”
“之前怕,現在不怕!你不知道,彤昭儀也就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越輸越著急,越著急越輸,到最後臉兒都黑了。”
“姐姐,別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