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婉瑩和芸娘上了閣樓之後,和紅芙綠蓉,主僕三人服侍婉瑩卸妝,浣洗。收拾停妥之後,婉瑩倦倦地靠在軟墊上,紅芙送芸娘下樓,拿了一柄透亮的火燭放在床頭,婉瑩從軟墊下抽出一本詞集,哈欠有一個沒一個,困著眼皮地看著。
“小姐困成這樣,早點睡了。”
“看完這一頁,就睡了。”
紅芙不再深勸,藉著燈光,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腿上放著一個藤蘿筐,從最上邊拿出一樣活計,左一圈,右一繞,結一隻新巧的手環。
秋夜裡,四下寂靜,屋裡沒有焚香,時不時,許多桂花清香,從門窗縫隙裡,擠進閣樓內,若有若無地縈繞在二人心尖兒上。
滿屋幽香,環繞著碧玉的珠簾,藉著燭光搖曳,珠簾也纖腰柳擺,熠熠生輝。
“這桂香白日裡覺好,夜裡覺妙。”
“小姐,都是一樣的桂花,白天晚上有什麼不同?”
“白天裡只是單單的香,晚上就不一樣了,隔著重重夜幕,借一段月光,加上三兩典故,這桂香便是意境了。”
“小姐喜歡詩詞歌賦,只是紅芙不懂,糟蹋了小姐的學問了。”
“你只用心體味就是了。”
紅芙停下手中的手環,緩緩閉上眼睛,說道:“紅芙得了小姐的意境了。”
“是麼?”婉瑩欣喜問道。
紅芙‘撲哧’一笑,說:“哪裡就這樣容易?紅芙逗小姐玩笑呢!紅芙哪裡曉得什麼是‘一’境,什麼是二境?不如小姐給紅芙講講小姐的意境?”
婉瑩嬌媚地白了紅芙一眼,打了一個哈欠,閉著眼睛,喃喃地說:“意境,可意會不可言傳。不過今兒,還是跟你說道說道吧。”
“小姐都困成這樣,還能有意境嗎?”
“越是半夢半醒之時,意境越妙。”。
“紅芙若是困成這樣,心裡只一心想著睡覺。”
只見婉瑩素手纖纖,一寸長的水指甲映著燭光,如一節白玉貼在指尖,和著幽幽的桂香,懶懶地說:“此刻咱們屋裡這一屋桂香是穿了一片竹林,帶著些修竹的青澀,又飄過了菊園,帶著些眾菊的嬌羞,淌過月光斑駁的小池,跟池裡的錦鯉,一陣耳鬢廝磨之後,接過秋百合給的靈動,繞到薔薇那裡,偷偷存了一束薔薇的芬芳,賒了蝴蝶蘭的清幽,走過綠苔斑駁的石子小路,繞開怪石嶙峋的假山,越過高聳如雲的杉柏,吸了天地之靈氣,得了日月之精華,攀上咱們重重畫廊的閣樓,躲開廊前燈籠的流光,沿著細細的窗縫,拿著從月宮嫦娥手裡得的一點皎潔,又夾些對搖搖燭光的妥協,畢恭畢敬地遞給我,這才進了婉瑩的心裡。”
“我的好小姐,一縷桂香,您竟然做了這麼大一片文章,不去點個進士狀元可惜了。”
婉瑩心中訕笑,睡意全無,故意撅著嘴,接住紅芙的話,說:“是可惜了,婉瑩女子之身,也只能守著這小小的燭臺,胡亂拉扯幾句罷了。”
紅芙只顧手上環繞著的手環,沒看到其實婉瑩是在逗她,低著頭說:“男人有男人的好處,咱們女人也有女人的好處,比如男人就不能坐下來,安安穩穩地打幾串繩珞。”
婉瑩見紅芙一心一意就只盯著手上的手環,也明白,她根本沒心思跟自己討論這些詩詞歌賦,懶懶地靠著軟墊,一撇嘴說:“跟你說話,如同對牛彈琴,好好的意境,生生被你毀了。”
“小姐怎麼怪起紅芙,紅芙向來不通詩書,小姐跟紅芙說意境,紅芙可不就是一隻大黃牛嗎?大黃牛還衝著小姐‘哞’地叫一聲。”說完,身子前傾,對著婉瑩學了一聲牛叫。
婉瑩捧腹笑了出來,連書也掉在床邊。笑著笑著,小腹有點抽筋似的疼。臉上漸漸露出了些許難忍之狀。
“打嘴的現世報應,笑得肚子抽了筋。”婉瑩捂著小腹,抽掉背靠著的軟墊,對紅芙說:“這會子也晚了,咱們歇了吧。”
紅芙撂下藤蘿筐,走到床邊,四下裡把被褥掖好,拿了燭臺準備走。婉瑩叫住她說:“今兒就睡在我屋裡吧。我這回兒肚子疼得緊,你陪陪我。”
紅芙拿著燭臺,看婉瑩頭上出了一層薄薄的香汗,問道:“小姐許是笑岔氣兒了。剛才還好好的。也好,我就睡在小姐屋裡。”紅芙想:萬一小姐晚上喊疼,自己也可以給小姐揉一揉。
一時,主僕二人躺在一張床上。
半夜裡,婉瑩小腹裡絞碎腸子一樣的疼,以為吃壞了肚子,起了幾次身,也並無滑腸瀉肚之症候。只是下腹實在是疼痛難耐,紅芙陪侍在側,隔著寢衣給婉瑩按摩。
剛碰到婉瑩的肚子,冰涼就順著指尖,驚到了紅芙:“小姐,肚子怎麼這麼涼?”
婉瑩早就疼得大汗淋漓,嬌喘著氣息說:“許是下午在園子裡貪坐了,著了涼氣。”
“小姐,你先忍耐一下,紅芙去弄個湯婆子給你暖暖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