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她終於回來,待了一下午就走了。”
“我奶奶一直哭,我也一直哭。”
“沒人去買菜,沒有人做飯,我不會做飯,我媽也不在家。”
“有親戚送了幾箱奶,我就一直喝奶。”
“我喝了一個多星期奶。”
丁寶成一邊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話一邊掀起衣服角擦眼淚。
“每個親戚都打電話問遺產怎麼分,我爸還沒死他們就問。”
“我把電話線拔了他們就上門來問。”
“我不給他們開門,他們就砸門。”
“我奶奶要喝藥,讓我攔住了。”
“我媽媽從來不管,她就知道打牌,就知道買衣服,就知道出去耍錢。”
李展的手心開始淌汗。
上課鈴響了。
丁寶成還在說。
“銀行也派人來找我們,說我們欠他們錢。”
“我奶奶說不知道,我也說不知道。他們說要走法律程式。”
“我奶奶問什麼叫法律程式,他們說就是上法院打官司。”
“廠子裡的工人怕不發工資,就到我們家門口鬧事,我們關上門,他們就把玻璃都砸了。”
“我和奶奶在家裡冷,就用報紙把窗戶糊上了,但還是冷,就躲在茅房裡。茅房裡沒有窗戶還有暖氣,我們就躲在裡面一天不敢出來。”
丁寶成的家是個氣派的大宅子,按照古代的住宅風水論劃成幾塊,每一塊應該造什麼建築給什麼人住、有什麼功能要什麼講究都有著嚴格的規矩。這種舊時代地主式的講究生活是幾乎全縣中老年男人心目中無盡的嚮往。但嚮往者們恐怕沒想到,自家的廉價小高層也有著地主豪宅所不具備的防砸玻璃功能。當然也沒幾個人樂意去砸。
李展三人倚靠著冰冷的洗手池靜靜聽著丁寶成的描述,渾然忘記了第三節課是張建生的物理課。
李展一邊聽一邊把自己代入到丁寶成的故事中。那個和奶奶一起躲在廁所裡,被屋外一大幫親戚,銀行工作人員和工人的喊叫,勸誘,謾罵聲淹沒,靠喝涼牛奶度日的丁寶成。
他的腿開始打顫。他看看同樣滿臉駭色的齊朱二人,驚異於丁寶成平靜緩頓的語調。
一滴水珠從丁寶成的眼角溢位,藉著重力翻過高鼓的臉頰,一路滑落,最終懸掛在丁寶成的下巴上,隨著丁寶成的敘述一上一下地顫動,顫動,之後慢慢融入冬季乾燥的冷空氣中消失不見了。丁寶成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的故事趨於結束。
“我媽昨天忽然到家裡來,告訴我們我爸爸走了。”
“她說打電話沒打通所以親自過來了。”
“要是電話打通了她恐怕也懶得過來了吧。”
丁寶成每次一講到他媽總有著一股咬牙切齒的感覺,但聲調的起伏卻沒有任何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