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置身冰天雪地中,一直跪著,看飛雪淋身萬物枯敗。
但她又習慣了這種冷,一點兒聲音也不發出來。她垂頭跪在雪地中,視線一點點空下,耳邊好像聽到很多聲音起伏——
“怪物。”
“她真的跟我們一起執行任務嗎?聽說,她連自己人都殺。”
“她簡直不像人……那年宋家滅門,她在一個人身上割了幾萬刀,問她為什麼,她居然說是練習刀法。”
“也許樓主就是看中她這樣,才收她當弟子,以後想把‘秦月夜’交給她。”
“那慘了,世人會說我們這裡是‘殺人魔窟’咯。”
寒意在四體瀰漫,似乎也在凍住她的心。雪荔安靜地聽著那些聲音。
從小到大,這樣的聲音往往復復。她孑孓長行,自顧都來不及,更沒有心情去看世人的想法。
她只是一直練武、練武。
“雪荔。”
清清冷冷的聲音,在雪荔昏沉的世界中響起。
雪荔怔然抬頭,看到濃濃大霧中,有一道影子隔著石桌和簾幔,背對著她。那身影縹緲至極,是她記憶中長年累月的追隨。
居住成長的山巒終年籠霧飄雪,無數次夢裡夢外,她總是跪在雪地中,跟著這道影子。這影子,是她的師父,玉龍。
她是孤兒,自被師父撿到的那一日起,命就是師父的。習武,刑罰,試毒,師父讓做什麼她便做什麼。她自小便知,這天地紅塵浩蕩,緣來緣去看似廣大,最後能留於她身畔的,卻足夠稀疏。師父正是其中之一。
奇怪。自己是做夢嗎?夢到了師父?
雪荔看著簾幕後的白衣身影,聽那聲音說:“這次執行任務回來,春君說你差點失手,放走了一個人。為什麼?”
雪荔思考。
她聽到自己很遲鈍的聲音,化在這漫天雪霧中:“忘吃飯了,那時候沒力氣,才差點失誤。”
玉龍隔了很久,問:“為什麼忘吃飯?”
雪荔沉默。
玉龍清淡的聲音微重:“回答我。”
“不餓,沒感覺,”少女道,“就是,忘了。”
少女還補充:“忘記不算罪。”
所以不該受罰。
漫長的沉默如這場瀰漫的風雪,裹挾著這對師徒。
簾幕層層如皺,玉龍始終在後而不出。一重雪飛起,拂在玉龍的衣襬上。雪荔怔看著師父衣襬上的捲雲紋,見背對著自己的玉龍站了起來。
玉龍道:“你已經不在乎這些,感受不到這些了嗎?”
雪荔不語。
玉龍:“不餓,不困,不痛,不哭。不疲憊,無所謂,沒興趣。感覺不到悲傷,也感覺不到喜樂……人生一世,對你來說,已經全然寡味,沒有了任何可求之處。”
雪荔不說話。
良久良久。
雪荔聽到自己空落落的聲音:“師父……你說,人是為什麼而生存此世?又是為什麼,而流連此生呢?”
也許玉龍又說了些什麼,也許玉龍沒說,但師父沒有回答她。雪荔不記得了,她只記得回神時,玉龍的聲音變得渺遠:“你下山吧。你我師徒之情,就斷於今日吧。”
跪於簾後的少女聞言,渙散的目光一點點聚焦,看向簾攏。
霧氣迷眼,少女烏髮沾在冰涼唇上,風吹得她面容皸裂。或許有傷口,但感覺不到痛,便也不算傷吧。
雪荔聽到自己語調平得近乎詭異的聲音:“為什麼?
“這不是師父你讓我練的武功,不是師父你想要的嗎?我按照你說的去做,你為什麼要拋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