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儀一怔,下意識地側頭向西側的榻幾看去。
西側只有兩撥兒茶客,看她的,是個坐在門口位置的老者。
那人花白的頭髮,一臉滄桑,栗色的面容上滿是褶皺,那雙渾黃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看著看著,竟是流下兩行濁淚來。
葉子儀給這人看得莫名其妙,正納悶兒時,那老者站了起來,有點兒打顫地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他啞聲道“阿嫵?”
葉子儀沒有應聲,看了他許久才疑惑地道。“七……七叔?”
“阿嫵啊!真是你!”那老者一瞬間老淚縱橫,顫巍巍地到了葉子儀面前,扶住她肩膀打量著她,邊抬袖抹淚邊道。“阿嫵啊,我們還道你不在了,沒想到你還活著!我、我終於可以對你父親有所交代了!”
“是我,七叔,我沒死,只是幾年不見,你怎麼成了如此模樣?”葉子儀眼睛也有些溼潤,從前回到故里,只有這位七叔肯為她們娘倆說幾句話,卻是想不到,再相見他竟然仿似三年便老了三十歲,她一時都沒能認他出來。
“唉,一言難盡,你平安就好,你平安就好啊!”荊七說著,又是止不住地落淚,邊拍著葉子儀的肩膀邊抹淚,直是痛哭不已。
“勞七叔記掛了。”葉子儀也跟著落了幾滴淚,感念他曾經的幫助,她拉過荊七蒼老粗糙的手道。“七叔,這裡實在是冷,走,咱們去個暖和的地方,好好說說話。”
“好好好。”荊七連連點頭,隨著葉子儀出了茶樓。
三人走出茶樓大門,荊七領著葉子儀到了車馬棚前一輛破舊的牛車旁,憨笑著道。“我剛跑了趟興城回來,賺了些銀錢,今日相聚,實是件天大的喜事,咱們不要去別處了,走!跟七叔回家!”
葉子儀含笑點點頭,看了眼那牛車後的貨物,問荊七道。“七叔在做什麼生意?怎麼會來了豐城?”
“這個,一會兒細細與你說,你等等,先見見你小嬸。”荊七說罷,對著車內高聲叫道。“穩娘,快快出來與阿嫵相見!”
荊七話音剛落,車廂裡便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破舊的車簾一挑,裡面出來個穿著舊棉袍的婦人,那婦人笨拙地下了車,扶著高聳的肚子,向著葉子儀一屈身,低低地道。“穩娘見過大姑。”
“這是我在興城買的妾氏,今次接她過來,便是為著荊氏的香火。”說到這裡,荊七聲音一顫,又落下淚來,哭著道。“阿嫵,你不知道,你二叔死了,你三叔四叔也不在了,荊家,只剩下咱們這一支了。”
“什麼?他們都……”葉子儀有些意外,荊家的這些親戚雖然都挺不是東西的,可突然這麼一下子差點兒就死絕了,她聽了還是有點兒不舒服。
荊七嘆息了聲,啞著嗓子道。“唉,三年前你出走後,有一日公子成突然派了人來,說要納你為貴妾,要迎我們來豐城過禮,取禮金,聽了這話,你二叔一高興就犯了病,沒等到啟程便去了。”
“是心疾吧?”葉子儀語氣有些淡,實在裝不出傷心的模樣來。
“是啊。後來,我們到了豐城,公子又說你出走了,結不成親了,他們就去找公子成理論,沒討得什麼便宜,倒讓那些家奴給打了一頓,後來,你那兩個叔叔拿了禮金,負氣回了魏國,誰想到這一去,半路染了疫症,兩家人,就這麼沒了……”荊七哭著叨唸了一番,聽得葉子儀好一番感慨。
這就是惡有惡報吧,原本他們是想借著她與公子成的聯姻討些便宜,卻不想事與願違,為著這點兒貪心都搭上了性命,這也算是上天有命了。
“七叔為何沒與那兩位叔叔一同回去,怎麼落在了豐城?”葉子儀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遇見的荊英,遂道。“嬸子與英姑可還好麼?”
“莫要提那兩個悍婦!是我不願回魏國的,你不知所蹤,我怎能放心離去?雖然你父親未曾託付我什麼,可你如何都是我荊氏嫡脈,怎麼能放你一人流落在外?我這些年邊做生意邊打聽你的下落,蒼天有眼,終是讓我尋到了你,阿嫵……”荊七越說越是傷感,止不住地落淚。
“好了,不說這些了,眼下可都是喜事呢。”葉子儀見荊七哭得實在難受,也是鼻子發酸,趕忙轉移了話題。
“是是是,是七叔老糊塗了,淨提這些傷心事。”荊七拿出隨身的布帕擦了擦臉,連連點頭。
“好在七叔如今有了這位小嬸,但願一舉得男,能為荊家續個香火,倒是件喜事。”葉子儀鬆了口氣,上前扶起還屈身行禮的穩娘,見她沒有怨色,很是老實,葉子儀臉上也帶上了笑容,轉頭對荊七道。“我看七叔的這位小嬸有些福相,這一胎,指定是個男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