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是常坤在審訊B組實驗室那些在莫玉梅武力威脅下做事的專家們時聽到的,說這些話的人叫梅山,是代文靜那份名單中的一個,他曾在蘇墨森和廖世貴辦的百安製藥廠裡做事,也是在那裡跟代文靜相識並和他一起秘密追查了些時候,代文靜去殺廖世貴奪金訣鬼令前打過一個電話給他,讓他趕緊逃,他確實逃了,只是沒多久又被莫玉梅的人抓進了研究中心,直到現在,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代文靜已經死了好幾年,受審時還向常坤打聽。
我聽得越發悵然。
原來是這樣。
黎緒和吳沙去那間寒酸淒涼的鄉下醫護大院裡把喬蘭香接到了江城,她恢復得很好,沒有出現併發症,常坤派人給她做了幾次全面檢查和藥物護理,做了拔除嗅覺的手術,她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黎緒像從前答應過她的那樣,給她安排住處,並留她在花店工作。
我因為忙著處理財產的事情和其它一些零零碎碎的後續事宜,沒能顧得上去見喬蘭香一面,但聽說她已經大致恢復健康並且情緒安好就足夠了。我最後那次離開家時,把她留在家裡那身黑色苦佇麻衣服放進旅行箱帶出來了,找個機會讓付宇新捎到江城還給她,算是陳金紫玉留下的念想。
黎緒後來打電話給我說,白米蘭怎麼都不能相信她就是喬蘭香,兩個人躺在床上聊村裡的事情聊到天亮然後抱頭痛哭。喬蘭香也給我打電話,哽咽著謝謝我救她。
其實真的謝不著我,應該謝吳沙和陳丕滄,也許還有丁平。因為當時是陳丕滄故意發瘋搗亂作掩護,然後丁平示意吳沙偷的藥,我想,丁平做這些事,是為了取得我的信任,以便可以對我採取最後那樣的行動。
但時至今日,陳丕滄死了,丁平被關在特殊監獄裡等候特殊審訊,簡直滄海桑田,不忍再提,所以喬蘭香謝我,我也就受了,掛掉電話以後替她在陳丕滄的骨灰前磕了個頭。
我們準備離開,去浙江臨安,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我和甦醒,我們的母親,還有老懶,當然,小海也跟我們一起。
如果亞豐沒死,她肯定留在乾州好好做她的白太太,但亞豐沒了。
林涯不跟我們一起走,他留下來幫殷家毀金訣王墓,之後還要幫常坤重新整理研究中心。那麼好的裝置,那麼先進的儀器,那麼多的資料和資訊真的不應該浪費。
常坤的人在安排手續上的事情,要保留下真正用來做醫學研究的部分,並準備把這部分交給林涯負責,他是真正的醫者,有造福人類的仁心。而且他很清楚陳丕滄死前所做的研究絕對到了很高的水平,很可能已經發現了根除“潘多拉官能異變綜合症”爆發前基因裡那條裂坯的方法,只因為當時大局還在莫玉梅等人的掌控中,一旦告知研究結果就等於幫了他們,所以到死都沒吐半個字。林涯認為以他的能力,應該可以從陳丕滄生前做的那些實驗和留下的資料、資料中找到他的結論並研製出解藥和疫苗。
他身負如此大的重任,我當然不能拽他跟我們一起走。
走那天,很多人來送行,黎緒、付宇新、常坤、林涯、吳沙、殷三郎夫婦還有殷彭亮。
黎緒的打算是回江城生活,再不去別的地方了,經過這麼些事她實實在在看透人生,要真是有難,躲是一定躲不開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才是硬道理。她說她就釘死在江城不挪地了,家在,花店也在,以後大家要是流落各地失散互相聯絡不到了,就去花店找她,她給幫著傳信,就算是我們這個同生共死大家庭的聯絡地。
她這話讓我突然想起黃福康,他生前就一直深居簡出生活在梁寶市給所有從長生殿裡出來的人當根據地和聯絡員。
黎緒問我以後打算做什麼,我說找個地方,買塊地,造個大房子,然後給老懶生一群孩子,叫小海幫著帶。她斜著眼睛瞪我,喲,你可真夠混的,不讓小海嫁人了啊?我說讓,當然讓,她找到心上人,我給置辦嫁妝,風風光光大嫁,請你去喝喜酒。她說嗯,這還差不多。我說咦,你不是一向看不慣小海麼,怎麼這會突然關心起她來。她說我這人習慣性犯賤,想到哪出是哪出,說什麼你都不用當真。
大家都說了些告別的話,修子瑞盡拽著小海的手,細細地囑咐,以後有什麼難處,一定要找她,千山萬水千難萬難都趕來幫。小海垂著眼睛不響。修子瑞抱抱她,說你以後可千萬別再跟人說你是孤兒了,那樣就把我們都說死了,我們都是你家人呢。小海仍舊不響,但很用力地點頭,撇過臉去不讓我們看見她眼裡的淚光。
殷彭亮一直沒說話,看上去酷酷的,殷家人一貫的風格。我朝他笑,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吧,該找個姑娘結婚過日子了。他朝我扁嘴,挨個看看我、看看黎緒又看看小海和修子瑞,說我可不敢找,走在路上的那些姑娘,看著一個個都漂亮極了正常極了,誰知道背後都有些什麼嚇人的背景。
我聽著笑,又悲涼,沒再說什麼。
廣播裡開始催登機,催一遍又催一遍,林涯說:“好了,走吧,又不是以後都不見了,沒什麼好傷感的。”
大家想想也是,便揮手告別。
然後老懶牽著我的手,我牽著小海的手,甦醒牽著綠萼的手,轉身往登機處走。
黎緒突然喊了我一聲。
我轉回身去看她,她臉上掛著邪邪的笑,從口袋裡掏出煙來,自己嘴裡咬一支然後朝我這邊遞一支,說:“來,抽兩口再走。”
我接過,放進嘴裡。
她拿之前差不多是扭轉了危急局面的那個zippo打火機給我點著,也給自己點著,半眯著眼睛在煙霧裡笑,看上去真就是個女流氓。
我深深深深吸了一口,嗆出一臉眼淚。我說:“黎緒,你今天真奇怪,一句髒話都沒說。”
她破口罵過來:“操,你這人也賤,我老說髒話吧,你要罵的。我忍著不說改當文明人吧,你又要說,莫名其妙!”
然後隔著藍色煙霧你看我我看你,明明亮亮笑起來。機場里人來人往,有種奇怪的神聖意味。
這時候我哪裡能想到,不久以後,這個叫黎緒的女人,又會一身血雨腥風出現在我的生活裡,還帶著個看上去只有十幾歲未成年的女孩子,那女孩雖然長大了,但我還是一眼認出,她曾作為案件關係人出現過,她的照片曾釘在我家二樓書房的牆上,她的眼睛漆黑明亮,對這世界沒有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