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無間島的途中,裴廷清把言嶠抱在臂彎裡,昏睡中的言嶠感覺到了自己被束縛著,他扭動著身子、揮舞著手腳不斷地掙扎著,透明的淚水從緊閉著的雙眼中湧出來,溼了眼睫毛和雪白的一張臉。
言嶠重複說著,“初初、教官叔叔快來救我,我不想死…………”,那樣充滿了恐懼絕望的嘶喊聲和強烈的求生本能,讓裴廷清的胸骨都快裂開了一樣疼。
言嶠渾身不斷地冒出冷汗,溼了的頭髮貼在臉上,裴廷清伸出手指溫柔地擦掉言嶠的淚水,湊過去一遍一遍地親吻著言嶠的眉眼,裴廷清痛心地呢喃,“言嶠…………”
不久後言嶠睜開了眼睛,迷迷濛濛的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他低著頭,先是看到了裴廷清左手指的尾戒,轉過身見確實是戴著銀色面具的教官叔叔。
言嶠也不管手背上還扎著針頭,他一下子抱住裴廷清的脖子,撲到他的懷裡大哭出聲,“教官叔叔我是不是沒有死?我好怕,我以為我要死了,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捨不得教官叔叔…………”
言嶠的小身子劇烈地顫抖著,死死勒著裴廷清的脖子,臉緊貼在他的面板上,滾燙的淚水越流越多,把裴廷清的脖子都弄溼了大半。
裴廷清心痛難忍,動作輕柔地拔掉言嶠手背上的針頭,隨後一把將言嶠裹在胸膛裡,手掌抱著言嶠的腦袋,重重地撫過,裴廷清沙啞地應著言嶠,“別怕言嶠,沒事了。不會再有人傷害你,教官叔叔會保護好你。”
如果言嶠真的被寧憐夢害死了,那麼他會殺光包括裴家在內的所有人,先替言嶠報仇,再去天堂陪著言嶠。
言嶠依偎在教官叔叔的懷抱裡,直到這一刻才完全安心下來,只有教官叔叔身邊是最安全的。
言嶠抱著教官叔叔不放,他哭泣著說:“爸爸和那個女人都是壞人,我恨他們,我不要再回到爸爸的家裡了,永遠都不要…………教官叔叔也不要把我送回去了好不好?我要一直待在無間島。”
言嶠的拳頭都攥了起來,裴廷清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委屈、憤怒和仇恨,才幾歲的小孩子就遭遇了這麼可怕的事情,身為父親沒有保護好言嶠,是他的錯。
言嶠應該恨他,哪怕是用一輩子不原諒他,來懲罰他也可以,這一生他不奢望言嶠再叫他爸爸了,但他不希望言嶠活在仇恨中,從此有了陰影,再也不快樂。
“言嶠,不要這樣。”裴廷清墨色的眸子裡此刻被一團猩紅色充斥著,他寬厚的手掌撫著言嶠的臉,“不要拿別人所犯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既然壞人不配做你的爸爸,那我們就不要他了,忘記跟他有關的一切,以後你還是要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好嗎?”
從今往後他再也不會讓言嶠踏進裴家半步,他更不會讓言嶠接觸人性的複雜和醜陋,以及社會的險惡,他要以言嶠教官叔叔的身份好好地守護言嶠,讓言嶠永遠的天真無邪下去。
言嶠停止了哭泣,那一雙深褐色的瞳孔被洗滌得特別清透純淨,他仰著雪白的小臉瞅著裴廷清,烏黑濃密的眼睫毛也是一動不動的,就那樣看著裴廷清,很久很久後,言嶠的手指摸上裴廷清的眼睛,有溼熱的液體淌了下來,言嶠喃喃地說:“教官叔叔你哭了。”
他擦著裴廷清的眼淚,就如媽媽為他哭泣時一樣,他反倒安慰起裴廷清,“你不要哭了教官叔叔,我沒事了。以後我還是會做一個單純快樂的孩子,教官叔叔你和初初可以繼續欺負我。”
裴廷清怔怔地凝視著言嶠,半晌後他彎起手臂再次把言嶠裹進懷抱裡,下巴摩挲著言嶠的頭頂,裴廷清嘶啞而又艱澀地叫著,“言嶠…………”
對不起,也感謝他還可以用言嶠教官叔叔這個身份,陪伴在言嶠的身邊,或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做言嶠的爸爸了,那麼他一定會好好地做言嶠的教官叔叔,讓言嶠依賴他、喜歡他,成為言嶠心中最重要的人。
言嶠攀著裴廷清的胳膊,仰頭瞅著裴廷清,車子裡的燈光越發將他臉頰上的淚痕照得明閃閃的,他卻眯起眼睛對裴廷清嘻嘻笑著,彷彿要證明他依舊是往常那個愛笑、很傻的二貨孩子一樣,看得裴廷清眼中更是酸澀潮熱。
段敘初在這時打電話過來給裴廷清,剛剛裴廷清告訴過言嶠是段敘初感應到他有危險了,才讓他趕去裴家救人的,言嶠不想讓初初為他擔心,就讓裴廷清告訴初出他並沒有什麼事,是初初所謂的心靈感應並不靠譜。
然而即便是這樣,車子快到住所時,言嶠透過車窗,離很遠就看到初初那抹筆直的身影站在那裡,也不知道初初等他多久了。
剛停下來言嶠就開啟車門,跑著到了初初的面前,他拉住初初的手腕,像是久別重逢一樣,言嶠雀躍地對段敘初說:“我回來了初初,你有沒有很想我?”
段敘初看到言嶠哭得紅腫的雙眼和雪白手腕上清晰的傷痕,但夜色中言嶠若無其事的笑容燦爛,段敘初望了身後站著的教官一眼,教官無聲地對他搖搖頭,於是他抿了抿唇,手下一用力抱住言嶠,段敘初也裝作很開心地說:“你終於回來了…………”
是啊,終於回來了,像是做了有史以來最可怕的一場噩夢一樣,他以為自己回不來了,永遠也見不到他最愛的、最好的朋友初初了,所幸噩夢很快醒了,他要忘記這一切,以後繼續做那個沒心沒肺、總是被初初拍嫌棄的言嶠。
言嶠抬手抹掉臉上的淚水。
不要哭,就像是他曾經對初初說的,即便沒有了爸爸媽媽,這個世上還有很多人愛他,而他有初初、媽媽、教官叔叔,唐宋他們以及無間島上所有的人,所以他是幸福的,他不能為了幾個壞人而傷心、不快樂。
這天晚上裴廷清走出房間後,床上言嶠如往常一樣抱著段敘初睡過去了,只是裴廷清把今晚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段敘初,讓段敘初多留意言嶠的情緒。
言嶠和他一樣都差點被溺死在水裡,他擔心言嶠會像那個時候的他一樣,夜裡會做噩夢、會害怕、會哭泣,所以段敘初只是假裝睡著了。
而事實上言嶠也在裝睡,半個小時後他聽見初初清淺的呼吸聲,以為初初睡著了,言嶠這才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下床,輕聲輕腳地走出去,開啟門後,再從外面關上。
過了一會,段敘初再輕輕地開門,從縫隙裡看過去時,言嶠單薄的身影正蹲在走廊的燈光下,他手裡拿著打火機,幽藍色的火焰躍出來,言嶠燒得正是從教官房間裡偷出來的那張照片。
只是言嶠把有媽媽的那一半剪下來了,燒成灰燼的只是有他爸爸的那一部分,段敘初站在那裡看到言嶠的肩膀顫抖著,偶爾抬起手抹一下眼睛,段敘初卻始終沒有聽見言嶠的哭聲。
再後來段敘初發現言嶠收藏的有關裴廷清的那些雜誌也不見了,很多年後才知道某個早上天還沒有亮時,言嶠就抱著那些雜誌去了山頂,最後把那些雜誌丟進了崖底的汪洋大海中,便是從那天晚上開始,言嶠終於割捨掉了一直想念的爸爸。
如很多個夜晚言嶠會對著照片抹眼淚一樣,段敘初在言嶠發現他之前關上門,躺回床上沒有多久,言嶠也掀開被子,兩條手臂抱著他的腰,整張臉埋在他的胸口,幾分鐘後段敘初聽到了言嶠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