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願欲託遺音 中
第104章 願欲託遺音 中
永樂九年的春天,春色明淨,風和日麗,參天的榕樹綠得鮮嫩,綠得蔥鬱,白色、深紅色的木蘭花大朵大朵地開了滿樹,花繁葉茂,脈脈低垂,迎著和風清香四溢。
廊下微風吹過,帶著些許植物香氣,有宮女丫鬟們在採花、玩鬧、嬉笑,還有人在默默看。
推開面前案牘,另取了一張宣紙,孫清揚在上面寫著:庭前木蘭花,皦皦扶春陽。鶴鳴夜漏午,步花獨歌商。低迷露溼衣,浩蕩月滿梁。深省渺誰語,中心空自藏。
一旁的瑜寧姑姑看完,唇角微微牽動,神色間有些恍惚。
未及開口,聽見門外傳報:懿莊世子來了。
少頃,朱瞻壑施施然地走了進來,手裡捧了一束盛開的木蘭。
他把花交給杜若,看著她將花插入粉彩鶴鹿同春紋荸薺瓶,一枝枝細細整理完,含笑端詳了一會,連花帶瓶抱到孫清揚的面前,“怎麼樣,好不好看?”
花朵離得太近,孫清揚忍不住打個噴嚏,朱瞻壑忙不迭地拿開,看到案上孫清揚寫的字,頷首片刻問,“你寫這字有何深意?”
孫清揚笑笑,道:“隨意寫的,這不正好木蘭花開,應個景。”
朱瞻壑頗有興致地細看那字,然後說:“同樣是說木蘭,宋朝洪諮夔(音kuí)的這首,不及唐朝裴廷裕的《閩中春暮》。”
看見孫清揚似乎沒有想起的神情,他輕輕吟誦道:“吳山入夢驛程賒,身逐孤帆客海涯。九十日春多是雨,三千里路未歸家。桄榔土潤蠻煙合,楊柳江深瘴霧遮。倚遍闌干愁似海,杜鵑啼過木蘭花。”
然後又笑著說,“這首是不是更合適說故國家夢遠,故人不復見的心事?”
孫清揚知道被他看破,微微笑著默不作聲。
朱瞻壑見她如此表情,不禁問她:“你既然有心事,不說出來也罷了,為何還要這樣強顏作歡?”
孫清揚一笑,“我那有強顏作歡?只是覺得,還是洪諮夔的更收斂些,由喜轉悲,悲而自抑,將心事自己放著,讓笑容如同木蘭花,潔白明亮地開在春日陽光下,惆悵放在心裡,夜深人靜時獨自想想,對人對己豈不更好?說什麼愁深心海,到底刻意了些,流於痕跡和形式,就像是為賦新。”
朱瞻壑看了看她,彎腰作揖:“妹妹長了一歲,這學問也日漸長進了,為兄有所不及,甘拜下風。今後,妹妹就是我的老師了。”
孫清揚抿嘴一笑,“壑哥哥慣會說笑,我這不過是強詞奪理罷了,哪時能當你的老師。”
就聽見和門外福豆傳報:“長孫殿下來了。”聲音同時響起的腳步聲。
朱瞻基顯然聽到了孫清揚的最後一句,“妹妹今天倒有自知之明瞭,知道自己是強詞奪理。”又同朱瞻壑講:“你別捧著她,她素日裡就是個愛得意的,再讓你一捧,越發沒有個樣子,輕狂起來,到時你後悔都來不及。
朱瞻壑還在看宣紙上的字,以指輕撫,似在臨摹,聽他說話,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朱瞻基站在他身後,看了一眼,“洪諮夔筆調清新,寫花草很是動人,不過我最喜歡他的一首,卻是《狐鼠》,筆墨酣暢,罵得很痛快,可謂唐宋詩中諷刺貪官汙吏,抨擊官場黑暗的第一詩。”
“何時朱瞻基你對民生這麼關注了?”因為只晚出生幾個鐘頭的緣故,朱瞻壑從來不叫朱瞻基堂哥,總是連名帶姓地稱呼他。
聽出朱瞻壑話中的諷刺之意,朱瞻基笑了笑,“近日皇爺爺同我說,身上衣裳口中食,為人君者,可不知其如何來,卻不能不知其哪裡來,社稷為輕,百姓為重。像這樣具有現實意義的詩詞,就比從前多留意了些。”
聽朱瞻基這樣一說,朱瞻壑正色問道:“說到這個,我倒想起一事,雖然朝廷明令禁止,但商人們卻仍然不肯收寶鈔,現如今鹽價瘋漲,再不設法填補,只怕這以後百姓要沒錢吃鹽可了,這可是關係民生的大事。不知道你有何看法?”
“鹽務之事朝廷上終於有幾個官員上奏,皇爺爺御準了,照舊例給鹽戶工本米大引(400石)給1石,不再給鈔,其他具體的條條框框還在商議。”
孫清揚推他們兩個,“你們說這些朝廷大事到別處去說,別在我這兒講,女子不得聽政議政,你們讓我聽見這些,想害我還是怎的。”
朱瞻壑就說:“咱們到你的書房去說,免得帶累清揚妹妹。”又朝孫清揚眨眨眼睛,“其實就是在你面前講也不打緊,反正你也聽不懂。”
氣得孫清揚拿了案上的她方才寫字毛筆就要往朱瞻壑臉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