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明皇舊夢
從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認為,最迷人的女人,就應該是皇祖母那個樣子,雷厲果決,英武不凡。我在皇祖母宮中長大,見多了她眉眼一抬,便唬得群臣都不敢吭聲。
可惜皇祖母終歸還是老了,而我,後來成了皇帝,用她用過的玉璽發號施令,看整個帝國匍匐在我腳下。
第一次見著阿武的那天,她正在迴廊之下,跟幾個小宮女嬉鬧,她用修鞋輕輕一勾,腳下的綵球就斜飛過來,正落在我膝上。她急忙忙地奔過來,跪倒在我面前向我請罪,一雙眼睛裡閃爍著精明算計的光。
其實我一早就看見了,她瞥見我走過來,才特意踢歪了那一下。只是她抬起頭時的樣子,實在太像年輕的皇祖母,光陰流轉,也許豆蔻年紀的皇祖母,就是這樣爽朗大膽,才迷得皇祖父移不開眼。
“冒犯了朕,你可知罪?”我故意板起臉來訓斥。
“奴知錯了,”她那雙琉璃珠似的眼睛轉了又轉,伸手把綵球捧上來,“這隻惹禍的球,就交給陛下隨意發落,奴絕不替它求情半句。”話沒說完,她自己就咯咯地笑起來。
我一向自認是個有節制的人,不會隨便碰上什麼樣的女人,都帶回寢宮。可是見了她一面,我就怎麼都忘不掉,那副五官容貌,實在太像皇祖母。女皇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可是皇祖母仍舊給武家的後人留下了最好的庇佑。
裝作不經意地隨口向內官打聽,很快便知道了她叫武雲韶,原是因為父親早喪被接入宮中撫養的,與皇祖母的親緣極近,也難怪會生得那麼像。
從那一天開始,她便總會在我意想不到的時間和地點,出現在我面前。我在宮中散步,她便剛好在搖落樹上的果子。我與人打馬球,她就在邊亭裡含笑看著。她會故意犯些拙劣的小錯,看上去愚蠢又可愛,或許她以為,男人都會喜歡天真無害的小女孩兒。可是她錯了,她做的一切都瞞不過我的眼睛,我知道她私下裡打點太監,打聽我的喜好,也知道她精心設計,讓我的馬去啃她鞋上的穗子。
我偏偏就是喜歡,她精明算計的模樣。
她的名字取得很好,雍容大氣,可是我越來越喜歡叫她阿武。彼時武字已經快要成了宮中的禁忌,可我就是喜歡。
阿武,阿武,念著這兩個字,就好像我仍舊年少如初,伴著一盞燈火,陪皇祖母一本一本地翻閱奏表。那些需要皇祖母親自決斷的,都是最棘手的事,可她從不慌亂,甚至說起突厥進犯國庫卻空虛時,也只是語調平平。她剛烈、固執、強硬,可是她令我心安,知道再難的事,總會成為過去。
我順理成章地娶了阿武,不過是把她從一處宮室,搬到另一處宮室而已,她卻從武家的孤女,變成了大唐的惠妃。我特意選了這個字給她,因為記得她眼睛裡的光亮,或許有的皇帝不喜歡,我卻不介意。
從新婚之夜開始,我對她的寵愛就毫不掩飾,我準她隨意出入我的書房,準她任意翻看我案上的文書。她的生日,我特意交代內六局,要辦得風光隆重、別出心裁。她說別的妃嬪嫉妒她,在她的飲食里加了能讓臉上生斑的藥物,我就讓自由處置那人。她出行的儀仗,幾乎已經與皇后比肩。
起先,她還事事來問我的意思,後來便膽子越發大起來。
說起來連我也覺得世事輪迴反覆,我的皇后,又是一個出身名門王氏的端莊淑女,也跟從前那位王皇后一樣,與我成婚多年,膝下卻始終無子,只能收養了一個低等嬪妃所出的兒子。阿武卻接二連三地生下兒女,而且個個都繼承了她的美麗容貌。
比起阿武,皇后的確是太寡淡了些,我偏愛阿武和她生下的每一個孩子,縱著她在後宮裡恣意囂張。我看見她的眼睛裡開始染上戾氣,可我仍舊認為無所謂,我是皇帝,一切都可以在我的掌控之中。
閒來無事,我也會想起父皇和母妃,都說父皇對母妃一往情深,可是母妃被皇祖母強令自盡的時候,他並沒阻止,後來母妃重回京中,他也未曾恢復過她的名號,只在最後隱秘地下令,兩人身後合葬一處。
死後已經無知無覺,既然喜歡,為什麼不能在生前給她無上榮光?我跟父皇不一樣,我要是喜歡一個女人,就要讓她在最美好的年紀,擁有最好的一切。
皇后時常向我哭訴,說阿武不把她放在眼裡,當著宮女的面頂撞她,又說阿武用度奢侈太過,連她這個皇后都崇尚節儉,阿武宮中卻一年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