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他有最後一個問題。
李隱看著那幾乎是在求死的老人,開口,問:“敢問太傅,今日是為何人立於此處?”
“為天下真相公道!”褚太傅端正抬手,向天一揖:“幸得天佑,我朝聖冊女帝尚在人世!不日便將率兵入京,討伐叛國逆賊李隱!”
四下震動。
李隱瞭然一笑:“原來如此。”
他便說,褚晦不可能知曉李歲寧折返的訊息,原來對方手中的依仗乃是明後,明後還沒死。
這不單單只是一場簡單的揭發之局。
先由褚晦為馬前卒,毀去他的聲名,敗去他的人心。再由明後為傀儡,削去他的正統,伐去他的兵勢。
真是好計謀……他算計至今,竟也有落入他人算計中的一日。
可是,他實在不懂……
有一瞬間,李隱眼底湧動著不甘的費解。
至此他已經很清楚,褚晦即便是扯著女帝這張大旗,但歸根結底,對方今日赴死,是在為李歲寧謀事鋪路。
若他沒猜錯的話,不日“扶持”明後入京討伐他的人,將會是淮南道之師以及常闊。
喻增,玉屑……他們的出現,足以說明這背後參與佈局者的人數十分可觀。
他們都不怕死,不怕死的人常有,前劍南道節度使也曾聽從他的差遣前來京師赴死,但那是他恩威並濟之下的結果,他允諾對方會將劍南道的兵權交到其子手中,他告訴對方,為大業而計不得已為之……
歸根結底,這世間所有的付出與犧牲皆因背後有生死利益操縱,這就是人性。
可是……褚晦他們圖的又是什麼?
在這件事情裡,讓人無法理解的是,他們竟然都在自發地為一個生死未卜者鋪路……
這場佈局務必需要事先部署,而在此之前,誰也無法預知李歲寧究竟有沒有命從北狄歸來……可是,這些人卻仍舊井然有序,有條不紊,冷靜周全,甚至以自身性命,自發地為她佈下了這樣一場伐敵之局!
就為了一個連是否能活著回來都難以保證的人,便不管不顧地赴死……
這樣縝密的佈局,這樣立不住腳的動機……如此矛盾,矛盾到了令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此等脫離人性常理之舉,站在理智的角度上,根本無法事先去預測分辨……因此,眼前這場變故,在李隱看來是極其荒謬的。
他覺得自己被一群瘋子算計了。
他並非輸在不夠謹慎,他只是實在沒有想到,那些看似縝密理智之人,竟是一群徹頭徹尾不要命無所圖的瘋子。
他好像也有些瘋了,看著這樣的褚晦……他竟不受控制地又想到了那個荒謬的可能。
李隱壓抑著內心不甘的荒謬怒氣,他慢慢抬首,看向頭頂那輪刺目的三月春陽,燦然日光也無法刺透其眼底幽暗。
他聲音平緩,問身側的內侍:“吉時是不是就要到了——”
那早已滿頭冷汗的內侍顫顫答道:“回殿下,還餘……還餘一個時辰。”
“該回含元殿準備了。”李隱:“不宜誤了授璽吉時。”
他身後的官員們聞言臉色幾變,只覺不可置信。
出了這樣大的變故,卻如此若無其事……還要自顧自地回含元殿授璽,還要繼續登極之典?沒有解釋,沒有回應,不欲理會眾人的質疑問責,要當作一切都不曾發生嗎!
“至於太傅——”李隱彷彿對周遭的氣氛恍若未察,最後看向祭案旁的老人,平靜道:“太傅言行瘋癲無狀,衝撞祭祀大典,便留在此處,向李氏先祖賠罪吧。”
他話音剛落,便有一群禁軍破開人群快步上前,持刀將祭臺團團圍起。
見得那雪亮的刀刃,四下一陣驚亂,有人怒聲質問:“……榮王殿下這是認下了太傅所指之罪,要當眾殺人滅口了嗎!”
李隱看向說話之人,反問:“本王若不認,諸位願信否?”
對上那雙甚至還在含笑的眼睛,眾人只覺不寒而慄,人還是那個人,但周身那隨和寬厚的氣質彷彿已統統被焚燒殆盡了。
“欲加之罪,本王何須理會,難道要為此耽擱大典正事麼。”李隱與眾人道:“願信本王者,請隨本王折返含元殿,待大典完畢,本王自會給諸位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