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兒看來,福臨不僅記得佟元曦,也記得那董鄂葭音。
他被董鄂氏容顏吸引的一瞬,倘若那不是鄂碩的女兒,不是昔日被他打掉糖塊的姑娘,不是知道他曾躲在陰暗角落裡見不得人的人,這會兒來和自己聊天話家常的兒子眼中,一定不會有遺憾。
但他遺憾的是什麼,玉兒猜不到,在他決定放棄的那一刻,心裡一定想了很多很多。
這日入夜前,看著蘇麻喇若有所思地吹滅蠟燭,小宮女與她說話,她也心不在焉,玉兒隨口問:“有心事?難道坤寧宮又鬧了?”
蘇麻喇忙搖頭:“皇上陪娘娘用了晚膳後,就去乾清宮忙了。”
玉兒道:“叫他早些歇著。”
但見蘇麻喇依然滿腹心事,她笑道:“不能對我說的事,是怕我罵你呢,還是怕我傷心?”
蘇麻喇便道:“奴婢方才聽得幾句閒話,不知後頭的人怎麼想的,以為奴婢和佟圖賴大人府上有交往,特別給了佟家女兒優待。細細想來,就是初選那日,奴婢代替您去賞賜茶水時,和佟小姐打了個照面,就是那麼一點頭的功夫。”
玉兒嘆:“這紫禁城裡的人心,可比盛京深得多,往後要更謹慎才行。
蘇麻喇愧疚不已:“是奴婢的錯。”
玉兒卻道:“沒什麼大不了,佟圖賴的閨女是個穩重的孩子,今日回答帝后的問話,從容自如,知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家裡門風好,教出來的孩子自然也好。”
蘇麻喇說:“奴婢也覺著佟小姐好,就怕將來別人以此做把柄欺負她。”
此刻,佟府中,燈火已滅。
忙碌了數日的主子下人們,得了天大的好訊息後都累了,要好好歇一歇,等著下個月風風光光地把大小姐送進宮去。
元曦卻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忽然房門開了,高大的身影飄過來,是哥哥在喊她:“曦兒,睡著了嗎?”
“哥。”元曦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扯開簾子,便見昏暗的燭光裡,哥哥往桌上放了食盒。
醬肘子肉捲上餅,配著六必居的醬菜,再來一碗甜滋滋的桂花醪糟,元曦大口大口地吃著喝著,都顧不上和親哥哥說話,可也就只有親哥哥知道,她吃不飽。
“別噎著,慢些吃。”佟國綱又給妹妹捲了一副餅,端著醪糟湯讓她送一送。
“我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元曦說,“餓得我都睡不著,夜裡就給我送來那麼一丟丟吃的,就不怕我還沒進宮,先餓死了嗎?額娘也真是的,抱著我又哭又笑,能不能先餵飽她閨女呀。”
“別說話,吃完再說,嗆著。”佟國綱哭笑不得地看著妹妹,等她又利落地消滅了一副卷子,才說,“往後進了宮,就不能這樣吃東西了,人家會笑話你。”
元曦笑道:“我關起門來,也不行嗎?”
佟國綱搖頭:“你自己就會知道,不行。”
元曦慢慢嚥下口中的食物,心滿意足,往哥哥身上一躺:“那我現在就好好享受享受。”
佟國綱輕輕拍去妹妹身上的餅屑,笑道:“在家天天胡吃海塞,進宮成了小胖子,皇上就不認得你了。”
元曦坐起來,吃飽了的人,神氣活現,眼珠子晶亮晶亮的,笑眯眯地說:“哥,皇上他記得我呢,不過他馬上就否認了,所以後來皇后問我,我也否認了。”
“做得對,聽說皇后是個醋罈子,為了巴爾婭福晉在宮裡不知鬧了多少回,咱們也不說人家好不好,自己保護好自己最重要。”
佟國綱喋喋不休,想他一個大男人,幾時要考慮這麼細緻的事,可如今一想到妹妹將來在宮裡可能無依無靠,可能被人欺負,就坐立不安。
“哥哥,我今天看到了,那年元宵節給我烘衣裳給我擦香膏的大宮女,就是皇太后身邊的人。”元曦笑道,“可溫柔可慈祥了,皇太后一定也是這樣的人,我今天還壯著膽子仔細看了一眼,太后娘娘可真美啊。”
佟國綱無奈地看著妹妹:“傻丫頭,你就一點都不怕?”
元曦怔然,卻是臉紅了,赧然垂首拉著哥哥的衣袖囁嚅道:“不是你說的嘛,要是喜歡皇上,就好好去選秀,現在我是得償所願啊。”
“那就好。”佟國綱也不知該不該松這口氣,捧著妹妹的手說,“曦兒,哥哥會出息,會立大功,會讓皇上重用我。哥哥一定讓你臉上有光,叫宮裡的人都不敢欺負你。”
元曦望著兄長,伸手捧著他鬍渣扎手的下巴說:“哥哥,別太辛苦了,你放心,我也會好好爭氣。我是心甘情願去的,我可高興了。”
兄妹倆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貼心話,等家裡值夜的嬤嬤巡查到這裡,發現大少爺在,不得不勸他們趕緊睡了。又說宮裡下來的規矩大,在小姐出閣前男眷不能隨便到這裡來。
佟國綱走時,元曦說:“哥哥,我出不去,你得空了替我到葭音姐姐那兒看一眼,我真想不明白,葭音姐姐為什麼沒選上。”
但佟國綱隔天就得了一個新差事,要暫時離開京城,擔心自己趕不及回來送妹妹進宮,只顧著去辦差,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探望董鄂葭音的事兒,就這麼擱下了,佟夫人更不會替女兒去辦這件事,就怕被人誤會,像是故意去顯擺自家的榮耀。
那之後每一天,宮裡都有人來送東西或是傳話,並教導元曦宮裡的規矩。
進宮的日子定在十一月十五,初十那天,宮裡來了旨意,佟元曦被封為了貴人,佟夫人打聽到,所有入選的秀女,都只封了貴人。
“咱們元曦,算是出身最好的一個,也沒什麼優待。”佟夫人私下裡對丈夫唸叨,“可見中宮那兒,壓得緊呢。不知曦兒幾時能熬出頭,成了一宮主子,就不怕被人欺負了。”
佟國綱趕在十五前回到了京城,但隨著進宮的日子臨近,宮裡派人來住在佟府照顧新貴人,佟國綱再也不能半夜裡給妹妹送吃的。
直到進宮的這一天,被允許向父母拜別時,兄妹倆才離得近了看一眼。
姑娘的長髮被盤起,穿著體面華麗的宮裝,她不是皇后也不是新娘,做了皇帝的妃子,這輩子就註定沒有婚禮,也不會穿戴鳳冠霞帔。
“阿瑪,額娘,我去啦。”新貴人笑盈盈地看著爹孃,深深叩拜後說,“我心裡高興著呢,你們別難過。”(19:00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