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河圖骰
戌初的梆子聲撞碎街道盡頭的薄霧時，陸沉的皂靴正踩過"千金臺"門前的青蚨血。昨夜義莊沾染的屍氣在門檻處凝成霜花，被他袖中殘鏡一照，頓時顯出血咒紋路——正是驪山陵鎮墓獸的爪痕。
"好重的文脈腥氣。"老卒的聲音從懷中玄鳥護甲傳出。這甲冑自昨夜吸飽逍遙醉後，竟能寄魂傳音。陸沉摩挲著甲片上的《擊壤歌》殘紋，感受到稷下學宮殘存的浩然氣。
珠簾挑開的剎那，三十六盞人皮燈籠同時睜眼。賭坊穹頂繪著《天問》星圖，每顆星都是凝固的水銀珠。莊家端坐天璣位，十指纏著的《九章算術》竹簡正在解構陸沉的命盤。
"貴客可知賭桌規矩？"莊家抬手間，骰盅表面的河圖紋活過來似的，陰陽魚銜尾旋轉。陸沉注意到他中指套著枚玉韘，形制卻是先秦射禮所用的扳指。
陸沉將桃木劍穗按在"天元"位，劍穗上的纏絲瑪瑙突然映出母親面容："押先慈遺物，夠開盅否？"
"好魄力。"莊家竹簡翻到"少廣"篇，骰盅應聲化作三足圓鼎。鼎腹饕餮紋張開巨口，吐出三枚刻滿甲骨文的骰子。"第一局，補全《麥秀歌》缺字。"
骰子落定時，龜甲裂紋竟組成星圖缺口。陸沉的無相骨突然刺痛，眼前浮現徐福東渡的海圖——那缺失的星位正對應蓬萊仙山的座標。燭火陡然轉綠，龜甲紋路遊走如蛇，案頭《海島算經》的墨跡竟滲出暗紅血珠，將徐福星槎的虛影蝕刻成卦象明滅的歸墟引路符。
"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陸沉並指抹過龜甲，指腹被灼出焦痕。當觸及"彼狡童兮"的裂痕時，母親臨終景象突然侵襲：她躺在文廟偏殿的蒲團上，桃木劍穗的流蘇正被黑霧蠶食。
莊家眼白裡的算籌突然立起："錯！"缺失處爆開的墨汁凝成鬼爪，直取陸沉咽喉。玄鳥護甲驟然大亮，甲片上的《擊壤歌》紋路化作聲浪，將鬼爪震成齏粉。
"《尚書大傳》有載，當為'不與我言兮'。"陸沉的無相骨刺穿賭桌，挑出根埋在地脈中的玉璋殘片。殘璋上的鳳鳥紋與玄鳥護甲共鳴，竟在虛空映出箕子授《洪範》的場景。
莊家右眼的算籌突然崩斷，賭桌吞噬他三年陽壽作為懲罰。陸沉卻見自己鬢角白髮陡增，方才明白所謂籌碼，竟是偷天換日的命數交易。燭火驟暗時他瞥見銅錢墜入虛空，暗紅桌紋如血脈賁張，詭譎卦象昭示著這場賭局早在千年黃泉簿上落過硃砂判印。
第二幕：鏡中人
"第二局，與自己對賭。"莊家撕下《九章》竹簡的"方程"篇，紙頁遇風即燃，青煙凝成銅鏡。鏡中陸沉手持寧姚的斷劍，劍格處鑲嵌的本命玉正滲出血絲。龜甲裂紋遊走如蝌蚪文，地磚下滲出《周髀》算經的墨汁，將血跡繪成困龍鎖命的太乙遁甲陣。
鏡外人押上桃木劍穗，鏡中身影卻托起團琉璃光球——寧姚劍斷那聲脆響在光球裡不斷回放，每次破碎都濺出帶著冰碴的劍氣。陸沉嗅到熟悉的三昧火氣息，那是寧姚在劍氣長城為他療傷時的味道。
"我押此物。"陸沉扯斷的白髮落地成卦，恰是"地山謙"。賭桌木紋應卦而動，洛書軌跡將鏡面割出蛛網裂痕。莊家竹簡上的算籌瘋狂重組，推演軌跡竟暗合《歸藏》湮滅之路。
骰盅開啟的瞬間，三枚骰子化作天地人三才。天位骰浮現文廟樑柱的黴斑，地位骰映出劍氣長城的狼煙，人位骰則滾動著寧姚染血的劍穗。鏡中光球突然炸裂，本該純淨的記憶裡竟多出個黑影——正是當年在文廟用《挾書律》竹簡篡改命帖之人。
"你敗了。"莊家竹簡纏住陸沉新生的白髮，髮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賭桌北側裂開深淵，《九章》文字組成的鬼手攀援而上，每根手指都攥著賭客的壽元光球。
陸沉咬破舌尖，精血染紅桃木劍穗："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劍穗燃起的真火順著竹簡蔓延，將莊家左手燒成焦炭。骰盅底部的"無"字突然浮空，化作《道德經》"無中生有"的箴言。
莊家眼窩崩裂，兩枚五銖錢帶著血絲滾落在地。陸沉的無相骨刺穿錢幣，發現內方外圓的孔洞裡，竟藏著李斯親筆所書的"焚"字。銅綠剝落時血光驟湧，暗紋蜿蜒成卦，始皇帝坑儒時的怨氣裹挾著篆煙，自錢眼深處嘶鳴迸濺。
第三幕：骰盡天機
子時的更鼓在賭坊外炸響，震得人皮燈籠簌簌發抖。莊家的面板片片剝落，露出竹簡拼湊的骨架——每片竹簡都寫著被篡改的《詩》序，用儒生血重新謄抄。
"原來你是驪山陵的守藏妖！"陸沉的無相骨點中竹簡關節處，挑出根用蒙恬筆製成的魂釘。莊家嘶吼著扯斷肋骨，竹簡上"關關雎鳩"頓時化作食人鴞鳥。
玄鳥護甲突然離體飛起，甲片重組為白起當年的破陣戈。陸沉執戈橫掃，戈刃上的《擊壤歌》紋路化作聲浪，將鴞鳥震成殘簡。莊家胸腔的竹簡突然自燃，火中浮現秦始皇封禪泰山的場景——那捲封禪書正在被黑霧改寫。
"陛下...永壽..."莊家遺言隨灰燼飄散。賭桌轟然崩塌，露出底下由《禹貢》山河圖鋪就的地宮入口。陸沉拾起兩枚五銖錢，錢文正在融化成"半兩"篆字。
懷中的殘鏡突然發燙，映出寧姚在雲層調整量天尺的身影："骰盅乃河圖所化，速取..."話音被雷鳴截斷，鏡面顯出崔東山在文廟地宮被鐵鏈洞穿的慘狀。
陸沉將五銖錢拋向空中，錢幣化作陰陽魚墜入地脈。整個千金臺開始崩塌，樑柱上浮現出徐福東渡前刻下的讖語："亡秦者，文脈也。"地磚崩裂處湧出《九章算術》的墨汁，青銅星圖映著血雨，將算籌重組成焚書坑儒那夜墜落的彗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