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倒流。
陸沉眼睜睜看著自己掌心的"劫"字血印分解成三百隻紅螞蟻,沿著手臂爬向心髒。那些螞蟻的足肢帶著青銅鏽斑,每一步都留下細小的卦象紋路。當第一隻螞蟻觸及鎖骨處的骰子烙印時,整個無相天的天空突然裂開十二道縫隙,每一道縫隙都流淌著不同顏色的光陰長河。
他墜入混沌的剎那,聽見鎖子甲上凝結的血珠叮咚作響。那些血珠懸浮在空中,映出三百個不同時空的自己——有跪在長城缺口痛哭的少年,有在青銅廢墟揮劍的修士,還有端坐在白骨王座上的黑袍身影。
第一重時空:驪珠洞天的雪夜
七歲的孩童蜷縮在"莫向外求"的牌坊下,懷中的烤紅薯早已涼透。月光像一把冰刀插在青石板上,牌坊頂積雪墜落的聲音清脆如骨節斷裂。
"誰家的崽兒這麼晚還在外頭?"
青衣劍客的聲音裹著風雪飄來。陳平安落地時沒有驚動一片雪,霜白劍鞘挑起孩童下巴的瞬間,陸沉看見劍鞘內側的刻痕——那是半枚青銅骰子的凹槽,與自己手中這枚的缺口嚴絲合縫。
劍鋒劃過孩童左臂的剎那,暗紅的血珠凝成冰晶。陳平安袖中突然滑落半枚骰子,那物件墜向雪地時,表面"因"字亮起妖異的青光。陸沉想伸手去接,卻發現三百年前的雪粒穿過自己虛化的手掌。
"別看。"陳平安突然抬眼望來,目光穿透時空阻隔,"有些真相,現在的你還擔不起。"
骰子碎成粉末前的瞬間,陸沉看清了斷裂面的紋路——那是用劍氣刻成的微型《河圖》,每一道裂紋都對應星辰軌跡。粉末滲入孩童傷口時,雪地裡浮現出三百個卦象,每個卦象中心都蜷縮著個哭泣的幼童。那些卦象突然逆時針旋轉,幼童的哭嚎聲化作冰稜刺向天空,星辰軌跡在血色月光下重組,竟與養劍葫上的"劫"字卦象形成命運閉環,雪地上的血跡開始沿著星圖紋路流淌成河。
第二重時空:文廟的星火
燃燒的沙盤升起九尊巨鼎虛影,鼎身囚徒的哀嚎震得樑柱簌簌落灰。崔東山手中的黑子化作飛灰,在卦象上拼出陸沉的面容,那些灰燼組成的五官正在滲血。
"真要走到那步?"崔東山突然捏碎整罐棋子,瓷片割破掌心,"他若知曉自己本就是您從光陰長河打撈的..."
"錨點需要純粹。"陳平安屈指輕彈,養劍葫中噴出的黑血在空中繪成鎖鏈,"當他開始質疑自身存在,便是第二套方案啟動之時。"
陸沉試圖觸碰燃燒的浩然天下版圖,指尖卻被灼出白骨。他看到每處燃燒的城池上空都懸浮著枚青銅骰子,青冥天下的骰子刻著"道",蠻荒天下的刻著"妖",而屬於自己故鄉的那枚,赫然刻著"祭"。
沙盤突然崩塌,九鼎中的聖人掙斷枷鎖。其中一位撲向陸沉,腐爛的嘴唇開合:"棋子怎能窺破棋局?"枯骨手指插入他眼眶的剎那,時空再次扭曲。九鼎中封存的千年劍意突然反噬,在陸沉瞳孔裡映出三百道血色卦象,那些本該消散的棋子碎片,竟在虛空中凝結成陳平安當年刻在養劍葫上的"劫"字輪廓。
第三重時空:道祖的金身
青冥天的風裹挾著經卷殘頁,十二重樓化作的廢墟上,道祖的琉璃金身端坐在血蓮中央。寧姚的斬仙劍貫穿金身胸口,劍柄上纏著褪色的髮帶——那是陸沉去年生辰時送她的禮物。
"等你很久了。"黑袍白髮的自己從金身背後轉出,手中骰子"時"字面亮如旭日,"看看這具身體多完美。"他輕撫道祖面頰,金漆剝落處露出陸沉的面容。
三千道藏從金身七竅噴湧而出,《道德經》文字化作鎖鏈纏住現世的陸沉。"別掙扎了。"未來自己輕笑,"你每動用一次無相骨,都是在為我鑄造王座。"
鎖鏈驟然收緊,陸沉聽見自己肋骨斷裂的脆響。道祖金身突然睜眼,眸中旋轉的骰子與黑暗面手中的一模一樣,每一面都刻著吞噬生機的饕餮紋。那些缺筆少畫的經文爬上面板,在左臂刻下新的血紋——這次是"飼"字。血霧蒸騰間,符文如活物般啃食肌肉,他的血管突然暴起,溢位的黑血竟在虛空中凝結成喂劍的饕餮頭顱,與道祖金身額心的"劫"字元文形成詭異呼應。
雙重瞳孔的深淵
現實中的陸沉跪倒在青銅廢墟,左眼瞳孔分裂成三重。最外層的琥珀色圓環映出崩塌的天空,中間墨色環中黑暗面正在冷笑,最內層的青銅環裡,三百隻血蟻正在啃食心臟。
"很痛苦吧?"黑暗面的聲音帶著金鐵交鳴,"你以為白澤是盟友?"他操控陸沉的左手插入胸腔,攥住那顆跳動的心臟。齒輪狀的血液從指縫滴落,每個齒輪都刻著陳平安的箴言。
白澤殘魂從養劍葫衝出時,只剩半具骨架。它用指骨在虛空書寫:「無相非相飼罪者生」,最後一筆未竟,黑暗面已捏碎它的顱骨。星輝迸濺的剎那,陸沉看見記憶碎片:每年中元夜,陳平安向無相天傾倒的"肥料",竟是各天下大戰的亡魂怨氣。那些怨氣在血月中凝結成骨劍,劍柄赫然纏繞著當年養劍葫上的冰裂紋,而陳平安指尖滲出的血珠,正與道祖金身左臂的"飼"字形成詭異共鳴。
"他在餵養我們。"白澤的殘響在識海震盪,"你吃下第五口飼料時,骰子就會..."
黑暗面突然操控陸沉的身體暴起,寧姚斷劍刺入心臟。劍鋒穿透的瞬間,三重時空倒卷而入。幼年的自己在雪地翻滾慘叫,崔東山將燃燒的沙盤推向九鼎,未來自己從道祖金身抽離劍刃——所有光影在傷口處坍縮,凝成新的骰子。
這枚骰子六個面都刻著"死"字,每個字都在滴血。血珠墜地時,陸沉聽見四座天下同時響起的喪鐘。